云无月甩出铜铃，货郎却化作黑烟消散，只在原地留下个稻草人，心口钉着张黄符，上书“惊魄“二字。
“是傀儡！“云无月拾起稻草人，“真身一定在...“
“在收集七情的地方。“沈砚接口，“七情归一之处！“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脱口而出：“皇城！“
此刻的皇城上空，七色云气正交织成漩涡。最外围是代表喜怒的赤青二色，往里是忧思的灰白，核心处则是悲恐惊的黑紫红三色。漩涡中心直指大内藏书楼——观文殿。
当沈砚和云无月赶到观文殿时，殿门大开，里面传出朗朗读书声。跨入门槛的刹那，周遭景象骤变：他们站在一片虚无中，脚下是缓缓旋转的阴阳鱼图案，四周悬浮着七盏形态各异的灯——戏楼的宫灯、衙门的红灯笼、思过塔的青灯...
阴阳鱼中央盘坐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在翻阅一本无字天书。每翻一页，就有一盏灯亮起，对应的云气便从殿外涌入书中。
“张天师？“沈砚惊呼。这位先朝国师据说早已羽化，怎会...
老者抬头，眼中没有瞳仁，只有不断变幻的七色光：“非也非也，老朽不过是寄居在他遗蜕中的'书蠹'罢了。“他抚过书页，“多美的七情文章啊，足够写一部《人间世》了。“
云无月剑指老者：“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朽乃文曲星一滴墨，坠凡间千年。“老者轻笑，“见世人写尽虚情假意，不如亲取七情，作部真书。“他忽然盯住沈砚，“倒是你...身怀纯阳血却不知来历，有趣。“
沈砚忽觉头痛欲裂，无数陌生记忆涌现：一个婴孩被弃在太医局门口，襁褓中藏着块刻有符文的玉锁...玉锁上的纹路竟与云无月腰间铜铃一模一样！
云无月似乎也察觉异常，但老者已翻到末页：“七情已集，只差最后一点...“他突然伸手抓向沈砚心口，“至亲之惊！“
电光火石间，云无月掷出铜铃，铃身在空中变大，将老者罩住。老者怪笑一声，连人带铃沉入阴阳鱼中。整个空间开始崩塌，七盏灯接连爆炸，各色云气四散逃逸。
“走！“云无月拉着沈砚冲向殿门。身后传来老者的咆哮：“逃吧！七情已散落人间，往后世人将喜怒无常、忧思成疾、悲恐无度——这才是真正的人间世！“
二人刚冲出观文殿，整座建筑便塌陷成黑洞，将周围光线都吸入其中，最终消失无踪，只剩满地纸灰。
皇城恢复了平静，但沈砚知道，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他望向云无月：“那妖物说的...我的身世...“
云无月摩挲着腰间铜铃，铃身赫然多了道裂痕：“十八年前，我在荒冢捡到这铃时，旁边确实有个弃婴...“她突然咳嗽起来，指缝渗出黑色血丝。
“你受伤了？“
“无妨。“云无月抹去血迹，“书蠹虽灭，七情失衡的后果才刚开始。“她望向宫外汴京城，“你看——“
城中各处，有人无故狂笑，有人当街痛哭，更有人突然僵如石像...正如老者所言，七情如雨，已渗入人间。
暮色中，沈砚看见第一个发病的卖花女正蹦跳着走来，她手中不再是鲜花，而是一把把带着露珠的人牙，唱着走调的歌谣：
“笑也是哭，哭也是笑，七情颠倒，人间热闹...“
云无月的铜铃无风自鸣，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卖花女的歌声在暮色中飘远，沈砚伸手接住一颗从她篮中掉落的人牙。那牙齿在掌心化作一滴混浊的泪，渗入皮肤时带来针刺般的疼。云无月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的眼白此刻布满黑丝，像被墨水浸染的宣纸。
“别看，别碰，别听。“她声音嘶哑，“七情之毒已经开始蔓延。“
街角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却映出诡异的青绿色。沈砚发现每个灯笼上都浮现着一张模糊的人脸，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更多的是扭曲成难以名状的表情。更远处，一个卖糖人的老翁正将糖稀浇在自己手臂上，边浇边大笑：“甜啊！真甜！“糖稀遇肉发出“滋滋“声响，老翁却恍若未觉。
“必须找到办法。“沈砚强忍眩晕，“太医局或许...“
“没用的。“云无月摇头，发间不知何时多了几根白发，“这不是病，是天人五衰之相。七情本是维系人间平衡的纽带，如今纽带断了。“她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团缠绕着七彩丝线的黑血，“我也撑不了多久了。“
沈砚这才注意到，云无月腰间的铜铃裂纹正在扩大，铃舌已经消失不见。更可怕的是，她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偶尔还会多出几个头或手的轮廓。
“去相国寺。“云无月突然说，“地宫里有口锁龙井，或许能...“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轰隆“巨响。一座酒楼突然倾斜，楼体表面浮现出无数张人脸，都在发出不同情绪的呐喊。砖瓦如雨落下，砸在街上行人身上，那些人却只是呆立仰望，任凭头破血流。
混乱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跑来——是太医局的老院使！他官帽歪斜，脸上交替浮现狂喜与绝望：“沈、沈砚！快逃！城里人都疯了！药童把毒药当蜜糖分，厨娘用尸油炒菜...“老院使突然瞪大眼睛，指着沈砚身后，“那、那是什么？！“
沈砚回头，只见街面积水倒映出的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一团蠕动的七彩雾气。雾气中伸出无数细长的手，正把路过行人的倒影一个个拽进去。
“别看水面！“云无月一把推开老院使，却迟了一步——老人的倒影已被拖入水中。现实中的他立刻僵直，七窍中喷出彩虹色的烟雾，整个人如烂泥般瘫软下去。
烟雾在空中凝聚成老院使的脸，发出含混的声音：“舒服...真舒服啊...“随即消散在风中。
沈砚胃里翻江倒海，却吐不出任何东西。他的皮肤开始不自然地发烫，眼前闪过走马灯般的画面：幼时第一次见到尸体，学医时割错血管的慌乱，还有...那个被瘟疫夺走全家的女童临死前的眼睛。
“你的情绪在被抽离。“云无月塞给他一枚铜钱含在舌下，“铜臭镇心，能撑一时。“
铜钱的腥涩暂时压住了幻觉。二人抄小巷赶往相国寺，沿途所见越发骇人——护城河的水变成粘稠的七彩浆液，里面沉浮着表情各异的人头；槐树上结的不是槐花，而是一个个拳头大的眼球；更有人当街剖腹，掏出的内脏上长满会唱歌的嘴巴...
相国寺山门近在咫尺时，地面突然隆起。青石板碎裂，钻出条由无数人手拼接成的“巨蟒“，每条手臂掌心都长着流血的嘴。云无月咬破手指在掌心画符，一掌拍向那怪物，却被十几只手同时抓住手腕。
“沈砚！“她厉喝，“井在观音殿后！“
沈砚想上前相助，双脚却被地底钻出的发丝缠住。那些头发泛着七彩光泽，每一根都刺破靴子扎进皮肤，贪婪地吮吸着什么。他摸出随身银针，狠刺自己虎口，剧痛之下竟挣脱束缚，连滚带爬冲进山门。
寺内出奇地安静，连风声都没有。观音殿后的锁龙井被八条铁链封住，井沿刻着“情天恨海“四个古篆。沈砚刚要上前，忽听井中传出自己的声音：
“你不想知道云无月瞒了你什么吗？“那声音带着蛊惑，“十八年前那个雪夜，她本可以救你娘亲...“
沈砚浑身发抖，明知是幻听却忍不住靠近井口。井水漆黑如墨，渐渐浮现画面：年轻的云无月站在太医局门口，将一个婴孩交给老院使，而远处有个妇人正被七彩雾气吞噬...
“别看！“真正的云无月突然从背后抱住他，两人一起摔离井边。她的道袍破烂不堪，右臂血肉模糊，铜铃只剩半边。“井里是七情浊气凝结的蜃影，专噬人心弱点。“
沈砚挣开她：“那画面是真的？你认识我娘？“
云无月沉默片刻，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陈年剑伤：“这道伤是你娘留下的。当年她为护你，自愿被七情吞噬。“她指向井口，“现在同样的东西正在吞噬汴京。“
井水开始沸腾，黑雾如触手般探出。更可怕的是，整座寺庙的佛像都在流泪，泪水落地化作七彩珍珠，滚到哪里，哪里的地砖就裂开缝隙。
“没时间了。“云无月解下残铃，“这是'镇魂铃'的最后一块碎片，能暂时封印七情浊气。“她竟将铃按进自己胸口伤口，“但需要纯阳血为引...“
沈砚会意，割腕将血滴在铃上。血液接触铜铃的瞬间，云无月发出非人的惨叫——她的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像活物般游向伤口。锁龙井突然爆发出刺目强光，八条铁链哗啦作响，将黑雾强行拉回井中。
地面剧烈震动，沈砚抱住几近昏迷的云无月。在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井口浮现出一张由七种颜色组成的巨脸，对他无声地说：“我们会再见...“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在晨光中醒来。相国寺恢复了平静，锁龙井上压着块刻满符文的青石板。怀中的云无月呼吸微弱，胸口的铜铃已与血肉长在一起，铃身布满血管般的红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