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斋异闻抄遗 第131章 魂绘

作者:夜猫散人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5-28 00:2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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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陈黎钟裹紧单薄的衣衫,缩在画室角落。窗外的雨滴敲打着屋檐,如同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他已经三个月没有接到像样的委托了,米缸见底,房东的催租声比这秋雨还要刺骨。

“陈画师在吗?“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穿透雨幕。

陈黎钟猛地抬头,看见一位身着墨绿长袍的老者站在门前。老者没有打伞,却奇怪地浑身干燥,仿佛雨水刻意避开了他。

“请进。“陈黎钟连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老者缓步走入,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他环顾简陋的画室,目光在那幅未完成的《仕女图》上停留片刻,摇了摇头。

“老朽姓莫,想请陈画师绘制一幅全家肖像。“老者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三锭银子放在桌上,“这是定金。“

陈黎钟盯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喉咙发紧。这足够他半年的开销。

“不知莫老先生要画何人?需要写生还是...“

“不必见面。“老者打断他,又从怀中取出三幅小像,“照着这些画即可。“

陈黎钟接过小像,指尖触到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手指窜上脊背。画中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容栩栩如生,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他们的眼睛太过呆滞,仿佛...

“七日内必须完成。“老者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画好后,我会来取。记住,不要打听他们是谁,也不要试图寻找他们。“

陈黎钟刚要询问,抬头却发现老者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桌上的银两证明刚才并非幻觉。雨声依旧,门槛上连一个湿脚印都没有留下。

次日清晨,陈黎钟开始作画。他将三幅小像并排放在案头,铺开上好的宣纸。当他的笔尖触及纸面时,一阵微风突然拂过,三幅小像齐齐翻倒。

“奇怪,明明没有开窗...“他嘟囔着扶正画像,却注意到一个细节——三人的衣领都高高竖起,遮住了脖颈。

第一日,他勾勒出轮廓。画中男子面容方正,眉宇间却凝结着一股郁气;女子温婉秀丽,嘴角却下垂得近乎悲伤;少女明眸皓齿,眼神却空洞得令人心悸。

当夜,陈黎钟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浓雾中,远处有三个人影向他招手。他想靠近,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第二日,他开始上色。调色时,朱砂突然溢出,在调色盘中晕开一片血红。陈黎钟手一抖,红色溅到了少女的唇角,像是一道血痕。他急忙用湿布擦拭,却发现颜料已经渗入纸纤维,怎么都去不掉了。

“算了,就当是胭脂吧。“他自我安慰道,却没注意到画中少女的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盯着他后颈发凉。

第三日,陈黎钟开始描绘细节。当他画到男子的手时,发现小像中他的右手食指缺了一截。这个细节太过真实,让他不禁猜想这是否是某种刑罚所致。

当晚,他听到画室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有人在纸上行走。他举灯查看,却只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摇曳。回到床上后,那声音又出现了,这次还夹杂着女子低低的啜泣。

第四日,陈黎钟眼下挂着青黑,手却出奇地稳。他专注地描绘着妇人的发髻,忽然闻到一股腐朽的花香。抬头时,他惊恐地发现案头的三幅小像中,三人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交换——少女站在了中间,而原本中央的男子移到了右侧。

“我一定是太累了...“他揉着眼睛,却发现画中的少女正直勾勾地看着他,嘴唇微启似乎要说什么。

第五日,陈黎钟决定加快进度。他调好颜料准备画背景时,所有的颜色突然自行混合,变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红色,像是凝固的血液。他吓得打翻了颜料碗,那红色液体竟顺着桌腿流下,在地面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当夜,陈黎钟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月光透过窗棂,正好照在画案上。他看见那幅未完成的肖像画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而画中少女的眼睛——那对原本空洞的眼睛——正闪烁着微弱的绿光,与他对视。

第六日,陈黎钟几乎不敢靠近画案。但他已经收了定金,而且那三锭银子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他米缸中的白米、灶台上的腊肉和床榻下的新被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替他操持家务,好让他专心作画。

他战战兢兢地完成了最后的修饰。当画笔离开纸面的瞬间,画中三人的表情突然鲜活起来——男子眼中充满怨恨,妇人脸上浮现解脱,少女则露出诡异的微笑。陈黎钟尖叫着后退,撞翻了画架。

等他再抬头时,画又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第七日,夜幕降临。陈黎钟在画前点燃三炷香,不知是祭奠还是驱邪。香燃到一半时,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画好了吗?“莫老者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陈黎钟咽了口唾沫,“好...好了。“

老者无声地出现在他面前,烛光下,他的脸比七天前更加苍白枯槁。他走到画前,伸出干瘦的手指轻抚画面,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你画出了他们的魂魄。“

“什...什么意思?“陈黎钟声音发颤。

老者突然转身,烛光映照下,他的眼睛竟然没有反光,像是两个黑洞。“二十年前,莫家三口被人杀害,尸体至今未寻。他们的魂魄无处可去,需要一个能'看见'的画师为他们重塑形象。“

陈黎钟双腿发软,他这才注意到老者衣领下隐约可见的青紫色勒痕。

“你...你们是...“

“你很特别,陈画师。“老者的声音突然变成三重和声,夹杂着女声和少女的轻笑,“普通人看不见我们,但你...从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不是吗?“

陈黎钟这才惊觉,自己潜意识里一直知道真相——那三幅小像根本不是活人的画像,而是尸体的描摹。画中人物呆滞的眼神、不自然的姿势、遮住的脖颈...都是死亡的特征。

“现在,该付尾款了。“老者递过一个锦盒。

陈黎钟机械地接过,打开后发现里面整齐码着七锭银子,正好对应七天工期。但当他拿起最上面一锭时,发现银子底部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

“血!“他惊叫一声,锦盒掉落,银子滚了一地。

抬头时,画前的景象让他魂飞魄散——画中三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月光透过他们的身体照在地上。男子脖颈扭曲,妇人手腕青紫,少女的嘴角渗出鲜血,正是他那天不小心溅上的朱砂。

“多谢陈画师为我们申冤。“三人齐声说道,声音如同指甲刮过棺材板,“你的画,会随我们的尸骨一同下葬。“

陈黎钟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次日清晨,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画室整洁如初,只有那幅全家肖像不见了。桌上放着一个锦盒,里面是七锭崭新的银子。

他松了口气,以为一切只是噩梦。直到他准备作画时,发现自己的右手食指——那只用来勾勒人物轮廓的手指——变成了与画中男子一样的青灰色,而且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窗外,秋风卷着枯叶掠过,隐约带来少女的轻笑:“下一个会是谁呢,陈画师?“

陈黎钟颤抖着将那只青灰色的手指藏入袖中,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试图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幻觉,是连日的疲惫所致。可当他拿起画笔时,那根手指竟自行在纸上勾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那根本不是他的手能画出的笔触。

“不,这不可能...“他猛地将笔掷出,墨汁溅在墙上,竟诡异地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脸轮廓,与那幅消失的画中少女有七分相似。

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陈画师!快开门!“是县衙捕快赵铁柱的声音,“出大事了!“

陈黎钟踉跄着打开门,赵铁柱浑身是泥,脸色惨白如纸:“西郊枯井...挖出三具尸骨!县令大人命你即刻前去绘形!“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陈黎钟低头看向自己不听使唤的右手,那根青灰色手指正微微颤动,仿佛在兴奋地发抖。

西郊的枯井旁围满了人。三具白骨被草席覆盖,只露出扭曲的四肢。县令掀开草席的瞬间,陈黎钟的胃部一阵痉挛——男性尸骨的右手食指缺失一截,女性腕骨有深深刻痕,而那具娇小的骸骨牙齿间,竟卡着一枚褪色的胭脂扣。

“画下来。“县令递来纸笔,“要能让百姓辨认的。“

陈黎钟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抢过毛笔。他的手腕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转,笔尖在纸上疯狂游走。周围响起惊呼——那根本不是绘画,而是某种诡异的拓印术。三具白骨的特征被精确复现,更可怕的是,纸上逐渐浮现出血肉、衣饰...最后完成的,赫然是那幅消失的全家肖像!

“妖术!“县令暴退数步,“来人,把这妖人拿下!“

陈黎钟想解释,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混乱中,他看见井沿上蹲着个穿绿袍的影子——莫老者对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黑牙。捕快的锁链套上脖颈的刹那,陈黎钟的右手突然暴起,青灰色手指直插县令眉心!

“冤有头...“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开合,发出的却是三重混音,“债有主...“

县令的面容瞬间扭曲。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他的皮肤迅速溃烂脱落,露出底下另一张脸——那是二十年前因贪墨被处死的师爷容貌!

枯井突然喷出腥臭的黑水。三具白骨在粘液中直立而起,腐烂的声带摩擦出刺耳的控诉:“当年你为侵吞莫家田产,毒杀我们伪造自尽...“井水化作血浪,将惨叫的“县令“卷入深渊。

当夜,陈黎钟从县衙大牢消失。牢头赌咒发誓说看见他的右手膨胀成巨爪,生生撕开了铁栅栏。有人说在莫家荒宅见过他,月光下他的影子分裂成四个;还有货郎声称在邻县见过个戴手套的画师,他画的肖像能让将死之人看见已故亲眷。

而每当夜雨潇潇时,总会有绝望之人抱着亲眷画像来到枯井旁。他们说,只要对着井水呼唤陈画师的名字,井底就会浮上来一个锦盒——里面装着能让人与亡魂相见的画像,代价是一根手指的血肉。

井边的青苔上,渐渐凝出一行血字:

“以形写神,以魂入画。九指成日,黄泉开门。“

陈黎钟蜷缩在破庙的角落里,雨水顺着残破的屋檐滴落在他面前的火堆上,发出“嗤嗤“的声响。他的右手——那只已经变成完全青灰色的右手——正在地上无意识地勾画着诡异的图案。火光照耀下,那些线条竟在泥地上缓缓蠕动,如同活物。

“陈画师...“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庙门外响起。

陈黎钟猛地抬头,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女孩站在雨中。她约莫八九岁年纪,怀里紧紧抱着一幅卷轴,脸色苍白得不似活人。

“你能帮我找娘亲吗?“小女孩怯生生地问,“他们说...只有九指画师能做到。“

陈黎钟的右手突然痉挛般抓向那幅卷轴。在触碰到的瞬间,卷轴自动展开——上面画着一个上吊自尽的妇人,脖颈处的绳索勒痕与莫夫人如出一辙。更可怕的是,画中妇人的眼睛正流下血泪,在纸上晕开一片暗红。

“她就在你身后。“陈黎钟听见自己说,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

小女孩转身的瞬间,庙里的火堆“轰“地窜起三尺高的绿色火焰。火光中,一个悬空的身影缓缓显现——腐烂的裙摆下,一双青紫色的脚轻轻摇晃。小女孩欣喜地张开双臂,却被那身影脖颈间垂下的白绫缠住,一同消失在雨中。

陈黎钟的右手食指突然传来剧痛。他低头看见指甲缝里渗出一缕黑血,在地上汇成四个字:“第七个了“。

次日清晨,他在溪边洗脸时,发现水中的倒影竟变成了莫老者的脸。“还差两个。“倒影的嘴唇蠕动着,“九指齐聚之日,你就能见到你妹妹了...“

陈黎钟如遭雷击。十年前失踪的妹妹,是他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他发疯似的捶打水面,却看见更多的倒影浮现——那些他画过的亡魂,都在水下对他微笑。

当夜,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妇人闯进破庙。她尖叫着撕开衣襟,露出心口处一个血淋淋的窟窿:“画师!把我孩子还给我!“陈黎钟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刺入她的伤口,抽出来时,指尖沾着一团蠕动的黑影——那竟是一张缩小的婴儿脸。

疯妇人倒地气绝的瞬间,陈黎钟的右手无名指也开始变色。庙门外,不知何时站满了影影绰绰的身影,他们齐声低语:“第八个...“

暴雨倾盆而下。陈黎钟跌跌撞撞地逃到悬崖边,看着自己已经大半青灰的右手,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颤抖着取出随身携带的妹妹画像——那是他毕生最完美的作品。现在他终于看清,画像背面用隐形墨水写着一行小字:“哥哥,我一直在井里等你。“

悬崖下的枯井中传来水花翻涌的声音。陈黎钟的右手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拖着他向井口爬去。在坠入井中的最后一刻,他看见自己的小指也完全变成了青灰色。

井水冰冷刺骨。下沉过程中,陈黎钟看见井壁上挂满了画像——全都是他这些日子绘制的亡魂。最深处,九具白骨围成一圈,中间放着一个锦盒。他的右手自动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截新鲜的小指骨。

当他的右手触碰到那截指骨的瞬间,井水突然沸腾。九具白骨同时抬头,黑洞洞的眼眶里亮起绿光。陈黎钟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消散,最后的视线里,他看见一个穿着妹妹衣服的骷髅对他伸出双手...

三个月后,有人在百里外的县城酒馆见到一个戴斗笠的画师。他的右手始终藏在袖中,但有人瞥见青灰色的指尖。奇怪的是,他画的肖像总能让人看见最思念的亡者。每当夜深人静时,酒馆地板上会出现九个湿漉漉的指印,一直延伸到城外的那口古井边。

酒馆的油灯在风中摇曳,将陈黎钟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那影子扭曲蠕动着,竟比本体多出几条不属于人类的肢体。他面前的酒碗里,浑浊的米酒倒映出一张支离破碎的脸——左眼还是他自己,右眼却变成了莫老者的浑浊瞳孔。

“画师,给我娘画幅像吧。“一个醉汉拍下几枚铜钱,“她走时...我没能见最后一面。“

陈黎钟的右手从袖中滑出,九根青灰色的手指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酒馆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那只不该存在于人世的手。当画笔触及宣纸的瞬间,屋顶的瓦片“哗啦“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脚在上面奔跑。

“别看。“陈黎钟嘶哑地警告。但醉汉已经凑了过来,随即发出凄厉的惨叫——画中老妇人的脸正在融化,黄褐色的尸水从七窍渗出,将宣纸腐蚀出一个个窟窿。更可怕的是,每个窟窿里都伸出一根青灰色的手指,与陈黎钟的右手一模一样。

酒馆大门被狂风吹开,暴雨中传来此起彼伏的铃铛声。陈黎钟突然想起妹妹失踪那天,村口槐树上也挂着这样的招魂铃。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抓起画作扔向雨中,宣纸在接触雨水的刹那燃起幽蓝火焰,火中浮现出九个扭曲的人影。

“时辰到了。“九个声音同时在他耳边低语。

陈黎钟跌跌撞撞地冲进雨幕,发现整个县城的屋檐下都挂起了白灯笼。每盏灯笼上都画着他的肖像,不同的是,画中人的右手已经变成森森白骨。青石板路上积水倒映着无数张妹妹的脸,她们同时开口:“井水要溢出来了...“

城外的古井正在喷涌血红的水柱。陈黎钟的右手插入井壁,腐臭的苔藓下露出九幅镶嵌在砖石里的迷你画像——正是他这些月来绘制的九个亡魂。当最后一幅画像被血水浸透时,井底传来震耳欲聋的锁链断裂声。

“哥哥...“一只泡得发胀的小手突然抓住井沿。陈黎钟的右手自动伸过去与之相握,血肉如蜡般融化,露出底下森白的指骨。在完全被拽入井中的前一秒,他看见自己的右手掌心裂开一张嘴,用妹妹的声音说:“我们终于能一起作画了...“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古井边多了一具右手残缺的浮尸,而井水上漂着一幅未完成的画:九个青灰色手指的怪物正在绘制人间百态,每幅小像的眼睛都会随着日光转动。有胆大的村民想把画捞上来,却发现所有碰到画纸的人,右手食指都开始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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