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斋异闻抄遗 第62章 归时

作者:夜猫散人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4-24 03:4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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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二十三年的秋分,连绵阴雨已经持续了七日。赴京赶考的江南举子陆修文行至青峰山古道时,马匹突然惊厥不前,任凭鞭策也只是原地踏蹄,发出不安的嘶鸣。陆修文心中焦急,他本以为这匹西域良驹能够助他一臂之力,穿越崎岖山路,没想到竟在此处受阻。他抹去脸上的雨水,心中暗自思忖,这匹马曾随他穿越苗疆瘴气都未曾退缩,今日怎会如此胆怯?

抬头望去,暮色中一座三层木楼突兀地立在枫林深处,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却听不见半点回音。陆修文心中一惊,这客栈仿佛从天而降,他记得自己曾多次经过此地,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家客栈。匾额上“归时客栈“四个漆金大字已经斑驳,看那前朝风格的飞檐斗拱,少说也有百年历史。陆修文正自诧异为何从未听闻此店,忽见二楼纸窗上映出个梳双髻的人影,待要细看时,窗内烛火倏然熄灭。

“公子要住店么?“沙哑的女声惊得陆修文倒退半步。转身见是个穿靛青襦裙的妇人,左手提着白纸灯笼,右手腕间缠着条褪色红绳。更奇的是,漫天雨丝落在她周身三寸便自动滑开,仿佛被无形屏障阻隔。陆修文心中一凛,这妇人似乎并非凡人,他暗中掐诀念了段清心咒——这是他幼时在龙虎山学艺时记下的——面上却不显:“劳烦店家,要间干净上房。“

跨过一尺高的朱漆门槛,陆修文颈后寒毛突然竖起。大堂里四张酸枝木圆桌旁坐着六七个食客,竟全都保持着举筷的姿势凝固不动。柜台后站着个穿褐色短打的少年,脖颈处有道蜈蚣状的紫红疤痕。陆修文心中暗惊,这少年的疤痕如此触目惊心,不知是何来历。

“天字二号房。“老板娘从腰间取下一把黄铜钥匙,“每日酉时三刻送热水,子时后莫要出房。“她说话时嘴角纹路深如刀刻,眼神却飘向陆修文腰间玉佩——那是他及第时师尊所赠的辟邪古玉。陆修文接过钥匙,心中暗自警惕,这客栈处处透着诡异,他必须小心行事。

楼梯间的桐油灯罩里,灯焰始终保持着诡异的笔直。陆修文踩在陈年松木地板上,竟听不到半点吱呀声。拐角处摆着个等身高的唐三彩仕女俑,借着昏暗灯光,他分明看见那俑人眼角有泪痕般的釉裂。陆修文心中一紧,这仕女俑仿佛有生命一般,让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客房内陈设倒是雅致,紫檀雕花床上悬着素纱帐,案头宣德炉里燃着龙涎香。陆修文正待解下包袱,忽见西墙上的《寒山拾得图》中,那位笑吟吟的拾得和尚,不知何时变成了蹙眉哭泣的模样。陆修文心中一惊,这画中人物竟会变化,这客栈果然非同寻常。

窗外雨声渐密,陆修文和衣而卧,袖中暗扣了三枚五帝钱。约莫三更时分,门外传来孩童嬉笑:“陆哥哥来玩呀~“那声音忽左忽右,最后停在门缝处:“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陆修文猛地拉开门,廊上只有个彩绘的陀螺在滴溜溜旋转。俯身拾起时,指尖传来刺痛,木陀螺缝隙里渗着暗红血丝。顺着走廊望去,尽头的天字一号房门缝下,正缓缓漫出黑红色的液体。

“客官怎的半夜乱走?“老板娘提着灯笼突然出现在转角,这次她腕间红绳已经解开,露出底下紫黑色的勒痕。陆修文注意到她绣鞋上沾着新鲜泥浆,裙摆还有未化的雪粒——这分明是盛夏时节。陆修文心中一惊,这老板娘的装扮与季节不符,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回到房中,陆修文取出随身携带的六壬盘推演,铜勺在盘面疯狂旋转,最终指向“大凶“的殁字位。他猛然想起《山海经》中记载:“归时者,逝者归墟之所,光阴凝滞之处。“陆修文心中一沉,难道自己误入了传说中的归墟之地?

次日晨起,窗外竟仍是暴雨倾盆。陆修文下楼用膳时,看见昨日那些食客仍保持着相同姿势,连筷尖蒸饺冒出的热气都纹丝不动。柜台少年脖颈疤痕渗着血珠,却还在笑着擦拭早已光可鉴人的算盘。陆修文心中疑惑,这少年的笑容如此诡异,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伤痕吗?

“今日是七月初七吧?“陆修文故意问道。老板娘正在修剪盆栽的手突然一颤,剪下了盛开的海棠花头:“公子记错了,是六月廿三。“陆修文瞥见账本上密密麻麻都写着“七月初七“,最末页还有行小楷:“小蝶十年忌辰,百魂祭阵当启“。他借口观赏盆栽靠近柜台,袖中五帝钱突然变得滚烫——那盆根本不是海棠,而是岭南特有的引魂花。

暴雨连下三日,客栈时间却始终停留在同一天。陆修文发现每到酉时,后厨就会传来剁骨声;子时整,天字一号房必定传出重物落地声;而丑时三刻,总有个穿红袄的小女孩在院井边跳格子。陆修文心中疑惑,这客栈的时间似乎被某种力量凝固了,难道与那百魂祭阵有关?

第四日深夜,陆修文用障眼法骗过老板娘,潜入地窖。推开积灰的樟木箱,后面竟藏着间密室。墙上挂着幅全家图:穿道袍的男子抱着穿红袄的女童,旁边站着年轻时的老板娘。供桌上摆着个鎏金铜壶,壶身刻着“逆时溯魂“四个古篆。陆修文心中一惊,这铜壶难道是开启的关键?

铜壶突然自行开启,涌出浓稠白雾。雾中浮现画面:七月初七那夜,老板娘因女儿失足坠井,竟听信妖道之言,在客栈设下百魂祭阵。不料阵法反噬,整间客栈坠入时间裂隙,所有住客都化作不断重复死亡瞬间的伥鬼。陆修文心中一寒,原来这客栈竟是如此恐怖的所在。

“大哥哥。“红衣女童突然出现在身后,递来半块杏花糕,“娘亲不知道,小蝶的魂魄一直困在井里呢。“女孩掀起衣袖,胳膊上满是井绳勒出的淤青。陆修文心中一痛,这女童便是老板娘的女儿小蝶吗?她的魂魄竟然被困在井中,无法解脱。

七夕子时,陆修文抱着铜壶来到院井边。井栏上密密麻麻刻着正字,整整三百六十五个——这是小蝶独自度过的轮回年数。他取出师尊玉佩悬于井口,念起《度人经》:“尘归尘,土归土,魂归故里...“井水突然沸腾,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挣扎。陆修文心中默念,希望这法力能够帮助小蝶解脱,让她能够安息。

井水突然沸腾,红衣女童的身影渐渐浮现。与此同时,客栈所有门窗同时洞开,那些凝固的食客们纷纷转向井台,脸上第一次露出鲜活的表情。

老板娘尖叫着冲来,发髻散乱如疯妇:“不许带走我女儿!“她腕间红绳突然绷断,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那根本不是绳子勒痕,而是当年她试图自尽未遂的证明。

“程夫人。“陆修文指向开始崩塌的屋檐,“您看看客栈牌匾。“

老板娘抬头望去,原本“归时客栈“的匾额,此刻显现出真实模样——“往生栈“三个血字正在滴落。她踉跄跪地,怀中突然多了个虚幻的红衣身影:“娘亲,井里好冷啊...“

晨光穿透雨云时,陆修文站在长满荒草的山道上。身后哪有什么三层木楼,只有个半倾圮的茶棚,棚柱上歪斜挂着“往生茶“的破幡。棚下石井边,摆着个褪色的彩绘陀螺。

他整了整被晨露打湿的衣冠,忽然听见风中传来银铃般的童声:“谢谢陆哥哥。“转头望去,山道尽头似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缓缓消失在初升的朝阳里。

怀中的六壬盘不知何时自行转动,铜勺稳稳指向“吉“位。陆修文轻轻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继续向着京城方向走去。路旁野蔷薇丛中,几只真实的蝴蝶正在雨后晨光中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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