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斋异闻抄遗 第67章 黄符

作者:夜猫散人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5-02 13:4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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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秋雨缠缠绵绵,如泣如诉,自八月中秋起便没日没夜地扑在青瓦飞檐上,织就一张张灰蒙蒙的水网。王生紧了紧褪色的藏青布衫,怀中用粗麻纸包裹的药包早已被雨水浸透,茯苓的清苦与白术的温香混着潮湿的霉味,顺着纸缝钻进鼻腔,呛得他忍不住轻咳两声。脚下的青石板路泛着冷幽幽的光,水洼里倒映着街边屋檐下昏黄的灯笼,像极了濒死者涣散的瞳孔。

拐过第三道弯时,王生瞥见街角那座破败的道观。朱漆大门半掩着,门缝里漏出的烛光忽明忽暗,在雨幕中摇曳成一团虚浮的光晕。这座名为“清虛观“的道观曾是城里香火最盛的所在,二十年前却在一场蹊跷的大火中烧去半座观宇。据老一辈人说,大火起于子时,熊熊烈焰中隐约有龙形轮廓翻卷,掌观的李真人带着弟子们连夜出逃,从此再无音讯,只留下断壁残垣与坊间无数鬼狐夜哭的传说。

王生攥紧药包,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就在这时,神龛下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紧接着是一声微弱的呼唤:“小...小哥...“那声音沙哑如破竹,混着血沫的气息隔着雨幕飘来。他壮着胆子凑近,借着火光看见神龛阴影中蜷着个身影——是个老道,鹑衣百结的道袍上浸着大片血渍,胸口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三道黄符用朱砂钉在膻中穴周围,符角被鲜血浸透,呈现出不祥的暗紫色。

“七日之内...若触到将死之人...“老道浑浊的眼珠突然凸起,枯槁的手指死死攥住王生的手腕,指甲缝里嵌着发黑的香灰,“符纸会烧出血字...替贫道...镇住那些...“话音未落,道观外突然传来铜锣急响,三五个提着白纸灯笼的人影举着水火棍冲进庭院,灯笼上“巡“字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王生慌忙躲到坍塌的香案后,心跳如鼓。待他再探出头时,老道已不见了踪影,唯有三块焦黑的符纸躺在血泊里,纸角残留的“镇““煞““魂“三字仍在滋滋冒烟,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味。

王生捡起符纸,只觉指尖一阵灼痛,仿佛有火舌舔过皮肤。他将符纸塞进袖中,转身冲进雨幕。回到回春堂时,已是三更天。掌灯时分,他坐在药柜前分拣药材,袖中突然传来异样的灼热感,仿佛揣着块烧红的炭。

三日后巳时,回春堂照例飘起浓重的艾草味。王生握着戥子,正专注地称量茯苓,袖中符纸突然剧烈发烫,透过布料传来的热度几乎要灼穿皮肉。前堂传来咳嗽声,抬眼望去,只见李寡妇扶着门框站在那里,面色苍白如纸。她腕间戴着亡夫留下的桃木镯,红绳上系着半块平安锁,那是去年她男人出海前在清虛观求得的信物。

“劳烦王小哥抓副驱寒的方子...“李寡妇话音未落,王生手背突然窜起一道焦痕,宛如被滚烫的药汁灼伤。他惊惶地扯出符纸,只见雪白的符面上竟浮现出鲜红的字迹,宛如用鲜血写成:“戌时三刻,西市石桥。“

戌时初,王生躲在西市石桥旁的芦苇丛中,攥着符纸的手心满是冷汗。雨丝细密,打在芦苇叶上沙沙作响。石桥栏柱上的石狮子瞪着空洞的眼,仿佛在俯瞰人间惨剧。远处传来李寡妇呼唤虎娃的声音,灯笼的光晕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宛如一幅晃动的剪影画。

子时将至,河面突然漂来一个竹筐,在水中打着旋儿,缓缓靠近石桥。王生瞪大双眼,只见竹筐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白日里跟着母亲来抓药的虎娃。孩子双目紧闭,右手紧攥着那只桃木镯,腕间有道深紫的勒痕,触目惊心。那勒痕边缘整齐,分明是被人用尽全力掐住手腕,按进水里溺亡的痕迹。

李寡妇的惨叫声划破夜空,王生躲在芦苇丛中,只觉浑身发冷。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符纸,只见血字渐渐淡去,符纸边缘泛起焦黑,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火。

第五日午后,米铺张掌柜捂着心口,皱着眉头走进回春堂。“王小哥,给我抓副安神的药,我这几日总觉得心悸,夜里根本睡不着...“他说话时,王生注意到他印堂泛青,黑气笼罩,想起老道曾说过“印堂发黑者,三日内必有血光“,心中不禁一凛。

就在这时,袖中符纸再次发烫。王生借口取药,躲到后堂,只见符纸上赫然烧出“亥时,粮仓“的血字。他不敢怠慢,连夜守在粮仓外。月上柳梢时,一道黑影翻墙而入,怀中抱着一个陶罐。王生定睛一看,竟是张掌柜的小妾。

“你男人挡了我的财路!“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揭开陶罐,里面竟是白花花的砒霜。王生震惊地看着她将毒药撒进粮仓,突然注意到她耳后三寸处有一颗朱砂痣——那是二十年前清虛观大火中,被李真人逐出师门的弟子特征。

符纸突然爆燃,王生挥袖拍灭火苗,却见女人脖颈间缠着一片黄符残片,正是老道临终前给他的同款。“你...你是清虛观的人?“他惊问道。女人转过头,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不错,我正是当年被逐的弟子之女。二十年前,你们夺了我父亲的符篆,如今,该是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话音未落,粮仓方向传来异动。王生转头望去,只见张掌柜举着火把站在那里,满脸怒容。“好你个贱人,竟敢害我!“他怒吼着冲过来,却不慎被绊倒,火把掉进粮仓,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王生慌忙去救火,却听见粮仓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声。等他冲进粮仓时,只见张掌柜倒在地上,小妾已不知去向,唯有地上散落着半块焦黑的符纸,上面的字迹隐约可辨:“冤冤相报何时了...“

第七夜,暴雨倾盆而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洗净。王生蜷缩在回春堂后院的柴房里,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手腕上的符印。不知何时,那三道符咒已深深烙进皮肉,化作三条扭曲的红痕,宛如三条活物般在皮肤上蠕动,每条痕上都流动着细小的血字,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冤屈。

他颤抖着拿起铜镜,镜中映出他惨白如纸的脸,眼下乌青一片,尽显疲惫与惊恐。镜中倒影突然扭曲,身后柴堆上竟浮现出二十年前的景象:年轻的掌柜(那时还是个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正往道观后墙泼洒狗血,墙头立着个戴斗笠的道士,手腕上三条蜈蚣状的疤痕与他此刻的符印分毫不差。

“王生!你在里面搞什么鬼?“掌柜的砸门声混着雷声炸响,震得柴房的梁柱簌簌发抖。王生低头看着指尖开始碳化,黑色的纹路顺着血管蔓延,宛如藤蔓般爬向手臂。他终于明白老道消失前最后的低语:“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二十年前,掌柜为了夺取清虛观的镇观符篆,买通江洋大盗,纵火焚烧道观,并将掌观弟子斩尽杀绝。如今,符灵显威,借王生之手,向当年的凶手及其帮凶索命。

柴门轰然倒塌,掌柜举着木棍冲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伙计。“你竟然敢在我店里搞邪门歪道!“他怒吼着,却在看到王生手腕上的符印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王生惨然一笑,手腕上的红痕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红光,化作三条火蛇腾空而起,窜向掌柜。掌柜瞳孔里映出当年被他杀害的道士们的脸,惊恐地惨叫着后退,却被火蛇缠住脖颈,无法动弹。

冲天火光中,王生听见无数亡魂的尖啸,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二十年来的冤屈尽数宣泄。他这才明白,这些年死在符印下的人,都是当年纵火案的帮凶或受益者:李寡妇的丈夫曾替掌柜伪造火场文书,米铺小妾的父亲是当年动手杀人的刽子手,就连城隍庙的庙祝,也曾收过掌柜的香火钱,对纵火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燃烧的符文化作火星,随风飘向全城,落在绸缎庄守夜人的茶盏里,钻进更夫的铜锣缝,嵌进药铺伙计的铜钱孔。所到之处,但凡与当年惨案有牵连者,皆难逃一劫。

三日后,新任知县乘船抵达时,眼前的景象令他震惊不已:满江浮尸随波逐流,每具尸体都攥着焦黑的符纸,手腕上都有蜈蚣状的烧痕,宛如一个个鲜明的印记,诉说着他们的罪孽。

城隍庙的判官像前,摆着七具尸体,最中央的正是回春堂的掌柜。他手里捏着半张残符,上面“清虛观“三字被鲜血浸透,隐约可见背面二十年前的血书:“吾以三魂镇七煞,待得轮回索命来。“

秋雨仍未停歇,新任衙役在废墟里捡到一本焦黑的账簿,内页夹着一张泛黄的符纸。当他对着烛光辨认时,符纸突然烧出“下一个就是你“的血字,吓得他慌忙将账簿扔在地上。

与此同时,河道下游的渔夫捞起一个密封的铁盒,里面七道黄符正在水中舒展,每张符上都刻着新到任官员的生辰八字。渔夫好奇地拿起一张符纸,却见符纸瞬间燃烧,在他手腕上烙下一道红痕,宛如一条细小的蜈蚣。

更夫敲过三更时,满城的纸伞突然无风自动,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手在操控。每把伞下都悬着一个焦黑的人影,他们腕间的符印连成一片血光,在青石板上拼出二十年前清虛观的全貌,宛如一幅巨大的亡灵画卷。

当第一滴晨露落在判官像的泥泪上时,整个城池的符咒同时爆燃,炽热的火焰照亮了黎明前的黑暗。符咒化作灰烬,随风飘向新生的婴孩襁褓。

雨丝依旧绵密,如同天地间挥之不去的愁绪。而清虛观的废墟上,一株嫩绿的幼苗正破土而出,在风雨中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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