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的滇西雨季格外漫长,浑浊的怒江裹挟着枯木在惠通桥下咆哮。我握着地质勘探队的牛皮公文包,站在龙陵县城的老邮筒前,指尖触到包内那份盖着军方火漆印的密件,封皮上“绝密”二字在霉斑中泛着诡异的暗红。
三天前我接到省建设厅加急电报,命我带队勘测一条通往芒市的支线公路。当我在昆明的测绘局领取任务时,老局长将这份密件塞进我包内,压低声音说:“遇到怪事就看这个,不过...看完最好烧掉。”
队伍沿着滇缅公路西行,六名背枪的士兵沉默地走在最前。第七日傍晚,我们在一处塌方路段发现半截生锈的道钉,钉头缠着缕褪色的红布条。挑夫老周突然脸色煞白,结结巴巴说这是“镇魂钉”,当年修路时每埋死一个人,就要在坟头钉上带红布的道钉镇住冤魂。
当晚宿营在废弃的工棚,我掏出密件借着油灯查看。泛黄的纸上字迹歪斜:“1938年冬,第17筑路大队在K47里程碑处失踪,仅余染血的测量仪。幸存者口述称,当夜血月当空,工地上的尸体突然列队行走,将活人拖入新挖的路基...”字迹到此戛然而止,纸边还沾着疑似干涸的血迹。
“周师傅,你知道K47里程碑在哪吗?”我转头问正在铺草席的老周,却发现他死死盯着工棚外的黑暗,喉结剧烈滚动:“那地方...三十年前就没活人敢去了。”
后半夜我被尖锐的哨声惊醒。月光透过破窗照在工棚梁柱上,赫然爬满暗红色的手印,湿漉漉的仿佛刚按上去。我抓起手电筒冲出门,只见测绘员小陈直挺挺站在空地中央,双眼翻白,嘴里喃喃念着:“该我铺路了...该我铺路了...”
士兵们举枪对准小陈,我冲上去拦住他们。突然,远处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密密麻麻的黑影从山道上涌来。那些黑影佝偻着身子,穿着破烂的劳工服,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脑袋歪在肩上——正是当年修筑滇缅公路的十万民夫!
“快烧道钉!”老周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将一把道钉扔进火堆。火苗骤然变成诡异的青绿色,那些黑影发出凄厉的哀嚎,纷纷退回黑暗中。小陈突然瘫倒在地,人事不省。
天亮后我们继续赶路,老周终于开口讲述那段尘封的往事。1938年,为了赶在三个月内修通滇缅公路,国民政府抓来上万壮丁,日夜不停地劳作。许多人累死、病死,尸体就直接埋进路基。有个叫张阿妹的年轻女子,为了寻找被抓壮丁的丈夫来到工地,却被监工凌辱后活埋。据说她死时穿着红嫁衣,发誓要让所有参与修路的人不得安宁。
我们的勘测工作越接近K47,怪事就越多。水准仪里会突然浮现出陌生的人脸,罗盘指针疯狂打转,甚至有士兵声称在林子里看到穿红嫁衣的女子在跳舞。更可怕的是,每天清晨都会发现新铺好的路段被莫名其妙挖开,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白骨。
第七天黄昏,我们终于到达K47。里程碑早已断裂,半截埋在土里,上面布满爪痕。老周突然指着路基旁的土堆说:“那下面就是张阿妹的坟。”话音未落,天空突然被血红色笼罩,一轮巨大的血月缓缓升起。
工地上响起震耳欲聋的哀嚎,无数双手从土里伸出,抓住最近的士兵。我想起密件里的记载,连忙指挥众人将随身携带的朱砂、糯米撒向四周。那些手暂时缩了回去,但血月的光芒越来越亮,张阿妹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中,她的红嫁衣随风翻飞,空洞的眼窝里淌着血泪。
“还我公道!”她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整个工地都在颤抖。老周突然跪了下来,哭喊道:“阿妹,当年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但这些人是来给你们修路的,放过他们吧!”
原来老周就是张阿妹失踪的丈夫,当年他被抓壮丁后,亲眼目睹妻子遇害,却无力反抗。后来他逃了出来,一直隐姓埋名,等待为妻子报仇的机会。
我走上前,对张阿妹的亡魂说:“我们会为你们立碑,让后人永远记住你们的牺牲。”血月的光芒开始减弱,张阿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临走前,她的声音在风中回荡:“修路...修路...”
后来,我们在K47处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滇缅公路修筑者永垂不朽”。奇怪的是,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怪事。当我们完成勘测任务离开时,老周留了下来,他说要在这里守着妻子,直到永远。
多年后,每当我经过滇缅公路,总会想起那个血月之夜。那些被历史掩埋的冤魂,或许只是想要一个被铭记的机会。而那条用血肉筑成的公路,不仅是抗战时期的生命线,更是一段充满血泪与冤屈的历史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