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青梅心事
晨雾像揉碎的棉絮,裹着露水的清甜漫进黄家药庐。黄雨踮着脚够竹架上的琉璃瓶,月白襦裙扫过青砖,发间的木樨花簪沾了点雾气,显得格外温润。她怀里抱着七片形状各异的荷叶——圆如满月的宜煮初阳露,尖若雀舌的适合申时雾,这是药庐秘传的二十四节气露水收集法,每一滴都对应着不同灵草的最佳熬煮时辰。
“小雨,东墙的忍冬该剪了。”后厨传来黄伯的咳嗽声。黄雨应了一声,转身时竹篮倾斜,一片菱形荷叶滑落在地。她弯腰去捡,瞥见院角闪过道青灰色人影,袖口沾着的草屑在晨雾中微微发颤。
“又去灵田了?”她挑眉,从案头取过鹅毛刷。罗云站在月洞门边,晨光穿过他沾着草籽的发梢,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习惯性地想往后退,却被黄雨伸手拦住,鹅毛轻轻扫过他袖口:“说了多少次,灵稻枯叶上有虫粉,别用手直接碰。”
刷毛掠过腕间旧疤时,两人同时顿了顿。那道弯月形的疤是十二岁那年,罗云为护她躲避野狗抓伤的,如今已淡成浅粉色,却在她指尖触及时,让他耳尖微微发烫。黄雨很快收回手,将琉璃瓶依次摆上晒架,瓶中晨露折射出七彩光斑,映得她侧脸格外柔和:“昨晚后山闹鬼了,你听说没?”
“嗯?”罗云弯腰帮她整理晒架,指尖蹭过木架上刻着的“雨”字——那是去年她生辰时,他偷偷用刻刀刻下的。
“护田弟子说灵稻一夜疯长三尺。”黄雨压低声音,忽然凑近他耳边,“有人看见山神庙的断柱,像是被徒手捏碎的。”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垂,让他想起昨夜掌心爆发出的力量,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药碾子的吱呀声打破沉默。罗云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草木精义》,纸页间夹着片晒干的灵稻叶:“上次你说的冰心兰种植法,我在这书里找到了。”黄雨眼睛一亮,伸手去接时衣袖带翻了药罐,青绿色的药粉如烟雾般扬起。
“哎呀!”她慌忙去扶罐子,却被罗云按住手背。两人蹲在满地药粉中捡拾药材,他的指腹不经意间蹭过她鼻尖,沾了点细碎的青粉:“小花猫。”
黄雨耳尖爆红,抓起一把药粉要往他脸上抹,却见他突然伸手按住她手腕。晨光从窗棂斜斜切进来,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边,落在她眼底,像撒了把碎金。远处传来更夫敲锣的声音,巳时三刻,该去种冰心兰了。
药庐后的小坡上,两人并肩跪在泥土地里。冰心兰的幼苗裹在浸过灵泉水的棉布里,叶片半卷,透着股病恹恹的弱气。黄雨解开腰间的羊脂玉壶,往土坑里倒了三滴晨露:“族中传说,这花需得双人共植,一人培土,一人浇水,心不诚则苗不活。”
“那咱们肯定能活。”罗云接过她递来的木铲,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药勺磨出来的。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她熬夜炼药,指尖烫起水泡却瞒着他,直到他在药渣里发现带血的纱布。
黄雨刚要说话,鞋带突然散开,在泥土里拖出道痕迹。她懊恼地要弯腰去系,却被罗云按住肩膀。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指尖灵巧地穿过鞋带,打成个漂亮的蝴蝶结。她能看见他发顶新生的碎发,柔软得像小兽的绒毛,心跳忽然快了半拍,慌忙低头拨弄发梢:“你、你手真巧。”
“编了三年竹笼,这点手艺还是有的。”罗云抬头笑,看见她泛红的耳尖,忽然想起小时候她被族中长辈训斥,也是这样低着头,发梢遮住眼睛,像只受惊的小鹿。他伸手替她拂开额前碎发,指腹掠过她发烫的脸颊:“傻站着做什么?填土啊。”
冰心兰的幼苗在两人掌心合拢时,忽然轻轻颤了颤。罗云看见叶片上渗出晶莹的露珠,顺着叶脉滑进泥土,在阳光下划出道彩虹般的弧线。黄雨惊喜地轻呼,指尖抚过叶片:“成活了!你看,叶脉里有金光流动。”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幼苗根部泛起淡淡金纹,竟与他昨夜突破时掌心的纹路相似。心中微动,却听黄雨忽然说:“云哥,你最近是不是……”话未说完,远处传来马蹄声,罗宏的笑声隔着篱笆飘来:“哟,这不是废柴和小药娘吗?在这儿谈情说爱呢?”
黄雨脸色一冷,刚要开口,罗云已站起身,将她护在身后。罗宏骑着枣红马踏过草径,马蹄溅起的泥点落在黄雨裙角。他晃着腰间的玉坠,眼神在罗云身上打转:“族比就要开始了,听说你突破到淬体四重了?怎么,想和我争外门弟子的名额?”
“不想争。”罗云语气平静,伸手替黄雨拂去裙角泥点,“只是想让某些人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罗宏脸色铁青,马鞭“啪”地甩在树干上:“你!”枣红马受惊扬起前蹄,黄雨下意识抓住罗云手腕。他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金纹微微发烫,却听见黄雨在耳边低语:“小心他的裂石拳,去年打断过三长老的拐杖。”
马蹄声渐渐远去,黄雨才惊觉自己还攥着他的手,慌忙松开。罗云看着她耳尖的红意,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在街上买的糖糕,荷叶包着,还热乎。”
黄雨眼睛一亮,接过时看见油纸角落洇着点糖浆,分明是他怕压坏了,一路用掌心护着。她咬下一口,蜜糖混着灵米的香气在舌尖散开,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把偷来的桃塞进她书包,自己站在墙根望风,被族老抓住时,嘴角还沾着桃汁。
“好吃吗?”他看着她鼓囊囊的腮帮子,忍不住笑出声。
“嗯。”她用力点头,忽然从发间取下木樨花簪,插进他衣襟:“戴着,驱蚊虫。”簪子上的花瓣簌簌掉落,有两片粘在他发间,像撒了把碎金子。
午后的阳光穿过药庐的竹帘,在青砖上织出菱形光影。黄雨坐在书桌前整理医书,罗云靠在窗边给她磨墨,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淡淡檀香——那是她特制的“醒神墨”,掺了薄荷与茯苓。他看着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忽然想起昨夜山神庙里,野兔触碰残页时伤口愈合的场景。
“小雨,”他开口,指尖摩挲着袖中藏的残页,“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能感应到生机,甚至让枯木重生,你觉得……”
“那一定是圣体。”黄雨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落下工整的字迹,“传说圣体掌御万生,能与天地灵气共鸣。不过……”她忽然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罗云低头搅墨,墨汁在砚台里转出个漩涡,倒映出他眼底的金纹。他想起母亲的玉佩,想起老猿骸骨旁的残页,忽然伸手握住她搁在桌上的手,掌心相贴时,她腕间的银铃轻轻作响。
“只是觉得,”他轻声说,“能认识你,真好。”
黄雨愣住了。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将他的影子投在她膝头,像幅模糊的水墨画。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看见他发间的木樨花瓣轻轻颤动,忽然想起族中关于冰心兰的另一个传说——据说共植此花的男女,若心意相通,花开时会发出七彩光晕。
“云哥,”她轻声说,指尖轻轻回握他的手,“族比那天,我会在台下看着你。”
窗外,风吹过药庐后的小坡,刚种下的冰心兰轻轻摇曳。两片嫩绿的新叶舒展开来,叶脉里的金光隐隐与罗云掌心的金纹呼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泥土下悄悄埋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