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在公社门口停下,陈振生背着沉重的包袱往家走,刚到村口,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陈振生!陈振生!”
陈振生回头一看,只见王福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酒糟鼻子涨得通红。
“你小子上哪去了?害得老子找了你一下午!”王福顺一脸不悦。
“我进城办点事。”陈振生淡淡地回答。
“办事?你个窝囊的猪倌儿,能办啥事?你不会是想逃工吧?告诉你,今天没喂猪,老子要扣你工分!“
王福顺一边骂,一边狠狠啐了一口痰。
陈振生心中一阵厌烦,上辈子,他在这个糟老头子手下受了多少气啊!
但现在他不想再和这种人纠缠,便随口应付道:“明天补上,我妈病了,得回去照顾。”
王福顺瞪着眼睛,正要发作,忽然看到陈振生包袱里露出的腊肉,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你买了肉?哪来的钱?”
陈振生懒得理他,只是加快脚步往家走。
王福顺在背后嚷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什么情况!没票没钱,这肉是哪来的?我看你是不是偷的!”
回到家里,陈振生发现王慧琴果然带着陈玉玲又来了。
王慧琴正叉着腰骂骂咧咧,口水四溅地数落陈母,陈玉玲则一脸无奈地站在一旁。
“老陈家真是祖坟冒黑烟,大小伙子都二十了,媳妇儿也找不着,搁那养猪呢!你养儿子是养了个赔钱货!瞧瞧人李家二小子,都公社会计了,你儿子啥出息啊?就会吃白食!这么些年,你们娘俩吃咱家喝咱家,占咱家便宜,占够了吧?陈玉玲都二十三了,再耽搁下去就成老姑娘了,你们娘俩还有良心吗?”
“大伯母,您这是什么意思?”陈振生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王慧琴一看陈振生回来了,顿时更来了精神,上前几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哟!我们家养猪的少爷回来了啊!你们娘俩这个克亲的命,克死了你爹不算,现在也来克你堂姐!你堂姐眼瞅着都二十三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婆了!这不,县棉纺厂的刘师傅托人来说亲,起先还挺中意咱玉玲的,可一打听说我闺女这些年一直伺候着一个病秧子,怕她沾了霉气,人家转头就走了!”
陈玉玲听不下去了:“妈,你少说两句,婶子她....”
“你闭嘴!”王慧琴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又转向陈振生,“看看你把咱家害成什么样了!还好你堂哥早早跑到外地去才没被你们克到,现在就剩你堂姐被你们克得都成老姑婆了。你爹死得早,你娘又是个病秧子,这么多年在咱家,吃咱家、喝咱家、拉咱家、撒咱家,是不是也该有个说法了?”
“大伯母,”陈振生放下手里的包袱,冷笑一声,“咱把话说清楚,您说我们娘俩吃了您家多少米?喝了您家多少水?算个数出来,我陈振生一并给你!”
王慧琴一愣,涨红了脸:“臭小子!你就是个生产队养猪的猪倌儿!跟谁在这儿充大尾巴狼!”
“那我来算。”陈振生声音冰冷,“我妈虽然身体不好,但这些年每天为您家洗衣做饭,操持家务。按照现在生产队工分,女劳力一天也有八个工分,一个工分五分钱,一天就是四毛钱。这么算下来,我妈这八年在您家干活,工钱就是一千多元!“
“你......你放屁!满嘴喷粪!”王慧琴脸色铁青,一双肥手指着陈振生,浑身发抖,“你们娘俩吃了我家的喝了我家的,现在翻脸不认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我有没有胡说您心里有数。”陈振生寸步不让,“再加上我这些年在生产队干活,每月固定上交家里的口粮和工分,全被您家拿走了。这笔账我也算过,足足有五百多元。这么一算,是您家欠我们的,不是我们欠您家的!”
王慧琴恼羞成怒,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碗就朝陈振生砸去:“你个狗日的东西,敢跟老娘顶嘴!你爹死了,你是不是觉得没人治得了你了?我呸!要不是我这些年看在你没爹的份上收留你们娘俩,你早成了叫花子了!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陈玉玲连忙拦住母亲:“妈,你别这样,大家都是一家人......”
“滚开!“王慧琴一把推开女儿,又指着床上的陈母,“老陈家的,你娘俩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男人不算,现在还想克我闺女是不是?你们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赶紧自己滚一边死去,别拖累别人!”
陈母躺在床上泪水直流,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妈!“陈振生惊叫一声,连忙扶住母亲。
陈玉玲也急忙上前:“婶子!婶子怎么了?”
陈振生探了探母亲的鼻息,脸色顿时阴沉得可怕。
他知道,父亲的死一直是母亲心里的一道疤,作为传统的农村妇女,母亲总觉得是自己命不好,把自己的男人克没了。
今天王慧琴再次提起这事,无异于在母亲的伤口上撒盐,怎能不伤她的心?
“我得带我妈去卫生站!”陈振生一把抱起母亲,转身就要走。
“哼!装病!”王慧琴却一把挡在了门口,“装得跟真的似的!这些年你娘装病装得炉火纯青,就是想偷懒,我还能不知道?”
“滚开!”陈振生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声音冰冷得像刀子一样,“我告诉你,王慧琴,如果我妈有个三长两短,我拼了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你!”
王慧琴被陈振生眼中的杀气震住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陈振生抱着母亲冲出家门,直奔村医务室。
刚到卫生站门口,陈振生就看到林思慧和一个清秀斯文的男子站在门口说话。
那男子是村小学的数学老师刘铭,也是下乡的知青,约莫二十七八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一件干净的蓝色中山装,举止文雅。
此刻他正俯身对林思慧说着什么,而林思慧则微微仰头,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两人举止亲昵,显然关系很不一般。
陈振生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酸楚的感觉,同时似乎想起一些什么,但此刻母亲的情况更为紧急,他顾不得多想,大声喊道:“林同志!救命!我妈晕过去了!“
林思慧和那男子闻声回头,看到陈振生怀抱昏迷的母亲,两人都是一惊,立即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