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感觉自己像是在拍一部三流的灾难片,而他就是那个从头跑到尾、连句完整台词都没有的龙套。他的肺像个破风箱,每一下呼吸都带着火燎般的刺痛。走廊的灯光在他头顶一盏盏飞速掠过,明暗交替,像极了他此刻的人生,前途一片光明,就是看不见路。
他攥着那台用了三年的诺基亚,像是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发誓他把“110”那三个键都快按进手机主板里了,可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嘟——嘟——”的忙音。
通讯被屏蔽了。这个念头让路明非手脚冰凉。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操着一口地道川普的警察,对,就是那个让他和顾翊安心等着的好警察!他说过去停车场疏散,只要找到他,一切就都有救了!
希望像一剂强心针,让他几乎要报废的双腿又重新灌满了力气。他一个漂移甩尾般的急转弯(他脑子里是这么想的,实际上只是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冲向了通往停车场的安全通道。
然后,他就在拐角处,看到了一个男孩。
那是个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小西装,倚靠在消防栓旁,像是在等待谁。他太安静了,与周围的混乱格格不入。一枚银色的硬币在他的指间上下翻飞,划出优雅的弧线,每一次起落都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节律。
男孩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很干净,很纯粹,但路明非却觉得那比走廊尽头顾翊正在面对的怪物还要让他毛骨悚然。
“小孩儿!快跑啊!后面有变态杀人狂!”路明非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吼道,他觉得自己特有正义感,危急关头还不忘拯救祖国的花朵。
“为什么要跑呢?路明非?”男孩轻声说。
“什么?”路明非愣住了,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孩竟然认识自己?
“你为什么要跑呢?”男孩又问了一遍,歪着头,显得天真无邪。
“我没时间跟你玩离家出走的游戏!”路明非急得直跳脚,“我朋友还在后面拼命呢!我要去救他!”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就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给拽走。
“啪。”
男孩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世界,在路明非的眼前……碎了。
不是形容词,是动词。他眼前的走廊、灯光、墙壁,连同空气中的烟尘,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碎的玻璃工艺品,化作亿万个闪光的碎片,然后轰然重组。
当路明非的视线再次清晰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无垠的荒原上。天空是铅灰色的,像一块压抑的铁幕,看不到太阳,也没有云。脚下是龟裂的、泛着盐碱白霜的土地,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这里没有风,没有声音,死寂得仿佛是世界诞生之前,亦或是毁灭之后。
“卧槽——!”路明非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不用担心你的朋友,他暂时还死不了。”那个魔鬼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路明非猛地回头,男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着灰暗的世界里,男孩的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那是燃烧般的黄金瞳,妖异,威严,仿佛神明在俯瞰蝼蚁。
“你你你……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路明非连滚带爬地想往后退,“这是哪儿?放我出去!顾翊他还在——”
“我都说了,他死不了。”男孩打断了他,“至少,现在不会。你比我更清楚,你的那个朋友……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路明非的呼吸停滞了。
是的,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顾翊的“不正常”。
记忆被拉回到初三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和顾翊为了抄近路回家,误入了一个废弃工厂,正撞上一场地下赌场的火并。十几条手持西瓜刀和钢管的壮汉把他们两个初中生堵在了中央。路明非当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明天报纸的社会版头条标题——《两名未成年人因走夜路被误杀,社会治安问题引人深思》。
然后,顾翊动了。
他甚至看不清顾翊是怎么动的。前一秒还护在他身前的瘦弱少年,下一秒就化作了撕裂雨幕的黑色闪电。他只听见骨骼碎裂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叫。等他回过神来,那十几个壮汉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顾翊拽着他,躲进了一条漆黑的小巷。雨水顺着顾翊的头发和脸颊流下,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与严肃。
“记住,路明非,”顾翊说,“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我姥爷说,我必须……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那...那你为什么告诉我?”当时的他傻乎乎地问。
顾翊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罕见的笑容。他轻轻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因为我们是朋友。”
“冷静下来了吗?”男孩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路明非,人生不过是一连串的选择题。每一次你按下选项,世界就会‘咔嚓’一声裂开一条新的岔路。有趣的是,大多数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正在选择。”
那枚银币“叮”的一声被弹向空中,在达到最高点后,又精准地落回男孩的掌心。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男孩歪着头,那双燃烧的黄金瞳,仿佛要一直望进路明非灵魂的最深处,“你,为什么要跑?”
路明非看着那枚硬币,一股无法言说的悲伤忽然攫住了他的心脏。那感觉就像有人在他胸腔里塞了块浸透冰水的海绵,又冷又沉,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
这里是医院,外面全都是警察,你跑不掉的。”顾翊喘着粗气,胸口像被铁锤砸中一样剧痛,但他依然站得笔直。
对面的男人嗤笑一声,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那双非人的眼睛里满是戏谑。“警察?你是指那些还在停车场处理小麻烦的普通人么?凭什么觉得,我会跑?”
话音未落,男人的身影骤然消失!顾翊的瞳孔猛地收缩,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向侧方闪避。几乎是同时,他原先站立的地板,被一只从天而降的脚掌跺得四分五裂!
“反应不错!”男人狞笑着,攻势如狂风暴雨般展开。
顾翊毫不示弱,迎面而上。这是最原始、最野蛮的对攻!拳头砸中男人面门的同时,一记蕴含着恐怖力量的重拳也结结实实地轰在他腹部。剧痛让顾翊眼前一黑,踉跄后退,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你很强。”顾翊强行咽下那口血,沉声说,“我从小到大,打过很多次架。你是第一个,能正面接我一拳还不倒的。”
“小子,该惊讶的是我!”男人咧开嘴,染血的牙齿显得格外森白,“真不敢相信,你这样的身体素质……血统居然还没有觉醒。”
“血统?”
“没时间废话了,我必须带你走。”男人话音骤冷,瞳孔中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金芒。
顾翊只觉眼前一花,男人已如鬼魅般欺近身前。他仓促架起双臂格挡,却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轰得倒飞出去,后背重重地撞穿了走廊的墙壁!
“噗——”胸口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
男人并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一记凶狠的回旋踢撕裂空气,带着尖啸横扫而来。顾翊咬牙强行扭转身躯闪避。他身后的墙壁,在男人那足以踢断钢板的一脚下,应声爆裂!砖石碎块暴雨般四射。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顾翊死死地盯着烟尘中那个缓缓逼近的身影。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瞳孔中,那刺目的黄金色泽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再度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在顾翊的眼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下一刻,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腹部传来,这一拳,竟将他整个人轰得离地而起,狠狠撞向天花板!
“咳啊!”
坚固的天花板被撞出蛛网般的裂痕。顾翊的身体还未坠落,男人的追击已至,一记凌厉的鞭腿正中他的胸口。顾翊像一颗被击飞的棒球,砸穿了另一面墙壁,消失在漫天烟尘和碎石瓦砾之中。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男人缓步走进那个被撞出的破洞,准备执行最后的“回收”程序。
废墟中,顾翊艰难地撑起上半身,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他想爬起来,可断裂的右臂和剧痛的五脏六腑让他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真是……狼狈啊。”
一个清冷的,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女声,忽然在废墟中响起。
刹那之间,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尖啸的风,飞扬的尘,摇曳的灯光、男人脸上狰狞的笑容……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所有的色彩,都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黑白灰构成的,静止的默片。
顾翊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在他的身旁,一个穿着最简单不过的白色衬衫的黑发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坐在了一截断裂的钢筋上。她晃动着两条纤细的小腿,如瀑的黑发柔顺地垂在肩头,正歪着头,含笑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