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舟径直来到村佬那间孤零零的屋前。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平稳的鼾声传出。
殷舟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来到村佬的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
老人睡得很沉，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安详。
殷舟伸出右手，五指张开，悬于老人额前。
他闭上眼，沉入意识深处。
在云梦泽吞噬了数不清的枉死怨魂后。
他的第一天赋“分魂夺魄”早已今非昔比，各项变化都已经增强。
更是觉醒了第四变化，与第五变化。
甚至连第六变化，应该都快出现。
而至于这第四变化与第五变化，分别名为【魂梦幽】，以及【镜花魂影】。
第四变化，【魂梦幽】。
此变化，能以自身魂力为引，侵入目标的梦境，在对方最无防备的意识深处，编织一个大概的梦境。
但只能大概控制这场梦。
比如，倾向目标最渴望的场景，或放大其内心最深的恐惧。
让对方在真假难辨的梦魇中，心神崩溃，意志瓦解。
而第五变化，【镜花魂影】，则是【魂梦幽】最完美的搭档。
这一项变化，能让殷舟捕捉并投射出某个灵魂的模糊影像。
并且，完全受到殷舟掌控。
这虚影在现实中，或许只能起到惊吓的作用。
可一旦与【魂梦幽】结合，便能在编织的梦境里，化作一个可以与目标交流、互动的“真人”。
殷舟可以戴上这张“面具”，扮演成目标最信任或最恐惧的人。
用言语循循善诱。
或是用恐惧层层紧逼，将对方的心理防线彻底摧毁。
两者结合，便是最完美的审讯，最隐秘的酷刑。
殷舟俯视着床上熟睡的村佬。
他决定，就在今夜，让这个老人，亲身体验一番这两种，他新生的力量。
他要将那望川女的鬼影，放到这位村佬的梦里。
亲自问一问，那女鬼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殷舟伸手，他目光泛紫，手心散发波纹。
一股无形的魂力，自掌心弥漫而出。
而后，他精准地复制出，之前曾见过，甚至交流过的那只望川女的影像。
以及她那股滔天的怨念与悲戚。
而后，这道模糊身影，便向村佬投射而去。
……
一片漆黑。
茅屋的四壁如融化的墨，向内坍缩，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幽暗深潭。
冰冷的潭水淹没村佬的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骨向上蔓延。
他茫然四顾，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在缓缓翻涌。
“哗啦……”
他面前的水面突然破开。
一个身影，缓缓从漆黑的水中升起。
那是一个身穿蓝色布衣的女子，湿透的衣衫紧紧贴着她玲珑的身段，水草般的长发在水中飘荡。
她的脸秀美绝伦，却白得像纸，毫无血色。
最骇人的是她的眼睛。
那不是眼睛，而是两个流淌鲜血的空洞，正死死盯着村佬。
一般人看到这一幕，恐怕立刻要被吓得尖叫。
然而，这位村佬的脸上，此时竟没有丝毫恐惧。
他看着身前那张可怖的面容。
浑浊的双眼，竟是涌出无尽的悲恸。
“阿渺……”
他颤抖着，伸出手，像是想去触摸那张冰冷的脸。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老人双膝一软，竟在这冰冷的潭水中跪了下来，苍老的脸庞埋进掌心，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滚烫的泪水混入冰冷的潭水。
与此同时。
梦境之外，躺在床上的村佬，那张苍老的脸庞也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眉头紧锁，嘴角向下撇着，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呃……呃阿渺……我对不起你啊……”
一声饱含无尽悲痛与悔恨的梦呓，从村佬喉咙深处挤出。
紧接着，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眼角的皱纹，滚落下来。
村佬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就那么直愣愣地躺在床上，无声地流着泪。
殷舟缓缓收回了手，眉头紧皱。
阿渺？
这是那望川女的名字？
此时殷舟身上，黑紫色气息萦绕，让他在村佬眼中，完全不可见。
所以，他能自如地呆在这屋中。
看着这位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醒来之后，依旧陷入痛苦，不断啜泣。
这村佬认识望川女！
毫无疑问。
而且看对方这反应，两者关系匪浅。
殷舟沉思片刻。
放弃了继续动手的打算。
一来。
对方已醒。
没办法再造梦。
二来。
虽然他也可以动手强逼。
可这村佬并没有对他不利。
况且，他记得了当初在皇城对付周淼的经历。
用强行逼问来知道自己想知道的。
太过艰难。
还是用自己的天赋为好。
毕竟。
他这具分身，应当还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
本体那些符箓，也没有完全炼化完毕。
不急。
等这村佬睡着，明日再来亦可。
殷舟不再逗留，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出了茅屋。
很快消失在村外通往镇子的小路上。
白天卖鱼时，他已在那尖嘴猴腮的鱼贩子身上，种下了一枚【寄魂种】。
现在，正好去看看。
那些蕴含着清气的银鳞鱼，被如此大力收购之后。
究竟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又是落入了谁的手中！
……
……
……
夜色深沉，殷舟身影如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行在云山镇错综复杂的小巷。
他闭眼，意识穿透空间阻隔，勾动了那个尖嘴猴腮的鱼贩子，身上的【寄魂种】。
接着，一幅略微模糊的画面，在他脑中展开。
牛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装满银鳞鱼的木桶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鱼贩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赶着牛车，最终拐入一片荒无人烟的密林……
林中深处，一座被藤蔓半掩的石窟，出现在视野中……
殷舟睁开眼，循着【寄魂种】传来的最后方位，身形一晃，朝密林深处掠去。
不过片刻，他便找到了那隐秘石窟。
一股奇异、混杂着腐朽与神圣的气息，从洞口弥漫而出。
殷舟闪身而入。
石窟内别有洞天，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
而石窟的正中央，一座祭坛，赫然矗立。
那祭坛通体纯白，由某种玉石雕琢而成。
表面流淌着淡淡辉光，用黄金镶嵌出无数繁复玄奥的纹路。
在昏暗的洞窟中熠熠生辉，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神圣威严。
然而那祭坛之上，数以万计的银鳞鱼被整齐地码放着。
正是鱼贩子刚送来的那一批。
此时这些鱼已死。
银色鳞片暗淡无光。
鱼嘴大张，鱼眼发白，盯着上空，仿佛在尖啸。
祭坛周围，更是一座座由鱼尸堆成的小山，散发出浓郁的死气与腥臭。
这些鱼尸，早已被吸干了所有水分和精华，变成一具具干瘪的空壳。
纯白的圣洁与金色的高贵，同无数狰狞的鱼尸、冲天的腥臭混杂在一起。
构成一幅荒诞而诡异的画卷，让这神圣之中，交织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邪气。
让人看一眼便心底发寒。
就在这时，几道穿着统一制式黑袍的人影，从石窟深处的阴影中走出。
他们动作熟练，如同提线木偶。
面无表情地将祭坛下方，那些已经干瘪的鱼尸铲起，装入麻袋，运往石窟外。
殷舟目光，从那些黑袍人身上一扫一过，最终，定格在祭坛底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刻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徽记。
一柄利剑，一条盘龙，交织成一个古朴而威严的图腾。
巡天司！
殷舟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巡天司的标志。
人间至高，代天巡罚。
就连像盛朝一样的王朝，都在巡天司掌控之下。
殷舟瞬间便想通一切。
难怪这些没有食用价值，也谈不上观赏价值的银鳞鱼，会被人大肆收购。
原来是巡天司在收集清气！
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从这片云梦泽中，源源不断地榨取着资源。
但他们要这些资源做什么？
修炼？
殷舟暂时不知。
巡天司很神秘，是连谈及，都要被严格限制的神秘。
就连清珝都不太清楚。
与此同时，另一个想法，出现在殷舟脑中。
巡天司势力极大，地位极高。
那他们是否在盛朝各处，甚至天下各处，都设立了这样的据点。
搜刮着像银鳞鱼这般的清气？
虽然他不知道，巡天司为何要这般做。
但，他却希望自己的猜测能够成真。
因为，这些东西，完全可以作为他的修炼所需！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发现了一处洞天福地。
除了从道门手中抢夺符箓。
如今又多了一个绝佳的清气来源！
这地方，是盛朝所在。
而我日后，定是盛朝皇帝，既然如此，这些东西，我自然便是想拿就拿。
理所应当！
殷舟想着，身形一晃，在山洞顶上跳跃过去。
双腿处，多出一道黑气，那是纯粹的妖气，形成了一条蛇尾，将他整个人挂在上方。
他伸出手，隔着很远，自上空，对准那些祭坛上的银鳞鱼。
清气修炼法门，自本体身上，悄然运转。
一股无形的吸力从掌心爆发。
祭坛上，那些银鳞鱼开始挣扎、抽搐。
一丝丝、一缕缕精纯的清气，被殷舟从鱼的体内强行剥离，化作涓涓细流，涌入他的掌心，再通过道籍的联系，源源不断地传送给远在云梦泽深处修炼的本体。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祭坛上所有的银鳞鱼，便都步了它们前辈的后尘。
不过可惜，这些鱼，是没有办法活了。
殷舟收回手，叹了一口气。
只觉得巡天司手段，实在歹毒。
而后他再次融入黑暗，悄然离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
许久后。
黑袍人再次从阴影中走出，来到祭坛边。
他们看了一眼祭坛上那些已经干瘪的鱼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切如常。
他们熟练将地上的鱼山，铲起，装袋，运走。
整个石窟，寂静得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
……
……
又是一个午后，云梦泽的雾气愈发浓了，像一堵厚重的白墙，将整个渡口都圈禁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水腥和烂泥的气味，潮湿得能拧出水。
渡口边，三三两两的渔夫垂头丧气聚在一起，他们脚边的鱼篓大多空空如也。
偶有几条小鱼，在篓底有气无力地蹦跶。
“他娘的，这几天真是见了鬼了，连鱼毛都捞不着一根！”
一个黑瘦的汉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满脸晦气。
“谁说不是呢，再这么下去，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了。”
“都怪那小子……”
有人压低了声音，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雾中，“自从他回来，这水里的鱼就像死绝了一样，反倒是他自个，天天都是赚得满满的。”
“嘘……小点声，你想死啊？”旁边的人连忙拉了他一把。
正说着，弥漫的雾气中，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是殷舟。
他肩上依旧扛着个鱼篓，像是要被撑破般，银光闪闪的鱼从缝隙里挤出来，掉在地上，兀自活蹦乱跳。
整个渡口的嘈杂，瞬间沉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殷舟和他那满得夸张的鱼篓上。
嫉妒、不解、怨毒，还有恐惧，在村民眼中交织。
殷舟视若无睹。
他径直走到渡口边，将鱼篓放下，里面的鱼立刻“哗啦啦”地涌了出来，在地上堆成一座银色的小山。
“哥！”
三道又惊又喜的呼喊声响起。
殷晴、殷悦、殷语三姐妹从人群后挤了出来，跑到殷舟身边，看着那满地的渔获，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殷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伸手，摸了摸殷语的头。
不多时，牛车又慢悠悠地驶了过来。
那鱼贩子一看到殷舟脚边那座鱼山，眼睛都直了，一个箭步从车上跳下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小哥！小哥你可真是我的活财神啊！”
殷舟笑了笑：“哪里哪里，你也是我的活财神啊。”
这段时间，他天天夜里，都要去那祭坛修炼。
数天下来。
所得的清气。
都快比得本体那边了。
毕竟，那祭坛中，可是整个云泽所有渔户打来的银鳞鱼。
他的清气修为，可谓进步神速。
这是呆在皇城，远远无法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