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寒潭幽寂隐玄机,暗涌波痕映月辉。
雾绕林峦添静谧,风吟芦荻扰清微。
影阁灯昏愁绪绕,轩窗雨细梦魂围。
惊雷乍破云霄裂,似诉尘寰旧事归。
卯时三刻的晨雾还未散尽,林墨蹲在后院第三块青砖旁,指甲盖抵着砖缝轻轻一挑。
潮湿的泥土里果然躺着块青铜腰牌,边缘刻着影阁暗纹,触手还带着夜露的凉。
他把腰牌别在腰间时,听见前院传来杂役们的吆喝——是早膳的时辰到了。
“察言观色”的异能在眼底泛起淡金涟漪,他垂着眉扫过廊下两个守卫。
左边那个络腮胡的刀疤从下颌扯到耳后,右手总不自觉摸向腰间短刀,呼吸比常人重三倍;右边的瘦脸青年喉结总在动,每隔半刻就要偏头看影壁上的日晷。
林墨数着他们的脚步:第一圈,刀疤在东墙停了七息;第二圈,瘦脸在水缸边蹲了九息——每半时辰的换岗间隙,正是这两人错身的三息。
后厨的灶火正旺,蒸笼里飘出粟米香。
林墨端着木盆挤进去时,掌勺的胖厨娘正骂小徒弟:“那坛腌菜搁西墙第三层!
昨儿白管事还说要挑嫩的——“他借着递柴火的由头,在灶台下的青砖上用炭块画了个”X“,指尖沾了灶灰抹在砖缝里,确保从外侧看只是道普通裂痕。
“新来的?”胖厨娘突然拧着眉毛戳他后背,“发什么呆?
把这筐馒头抬到寒潭殿!“
林墨的心跳漏了一拍,却稳稳托起竹筐:“是,厨娘。”他能感觉到竹筐底部夹层的密卷碎片硌着掌心——那是昨夜用醒神针挑开黄绢边角,拓下的“天命阵”山形图。
寒潭殿的朱漆大门在晨雾里像张巨兽的嘴。
林墨跟着送膳队伍跨进门时,殿内檀香熏得人发闷。
他垂眼盯着青石板上的砖缝,数到第七块时,听见靴底碾过石子的脆响——影无痕到了。
“都退下。”
低沉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铁。
林墨捧着茶盘的手微顿,余光瞥见玄色广袖掠过眼前。
影无痕站在殿中央的青铜鼎旁,面容隐在半幅玉冠下,只有眼尾一点红痣格外刺目。
白九紧随其后,月白裙角扫过他脚边时,他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是她昨日遗落的银铃上沾的味道。
“三日后‘天命阵’重启。”影无痕的手指抚过鼎身的云纹,“两枚命钥合一,前朝傀儡大军自当苏醒。”
茶盏在林墨掌心晃出涟漪。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原来白九说的“抽气运”不过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唤醒傀儡!
殿角的白九捏着帕子的手突然收紧,指节泛白,却又在影无痕转头时迅速松开,垂眸应了声“是”。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
“有人泄露了消息。”
青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殿门处,腰间铁剑嗡鸣出鞘三寸。
林墨的后颈瞬间绷紧——那是异能触发的预警。
他看着青衣人的目光扫过茶盘,扫过他微颤的指尖,在“察言观色”的金芒里,对方眼底的怀疑正像滚水般翻涌。
“搜查!”
随着一声断喝,四名护卫冲进殿内。
林墨的指甲掐进掌心,突然抬手撞向身侧的茶案。“哗啦”一声,青瓷茶盏碎了满地,滚热的茶汤泼在最近的护卫靴上。
趁众人惊乱时,他半蹲拾盏,袖中密卷碎片已滑进白九脚边的地毯夹缝——那是她昨日扯断银铃的位置,她该知道这是给他的“合作”投名状。
“是他!”
青衣人的铁剑破空而来。
林墨就地一滚避开剑锋,撞翻的烛台引燃了纱幔。
火势腾起的瞬间,他摸出袖中幻音珠掷向梁上,震动频率搅乱五感。
果然,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闷哼,影无痕的玄袖在火光里翻卷,白九的帕子捂住了口鼻,青衣人的剑势也缓了半拍。
“走!”
林墨撞开后窗跃出,晨雾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胳膊。
抬眼时,风尘客的竹笠几乎要压到他鼻尖,腰间酒葫芦还挂着未干的露水:“你必须活着离开。”话音未落,风尘客已反手抽出腰间铁笛,迎上追来的青衣人。
铁笛与铁剑相击的脆响被晨雾闷住,林墨发足狂奔。
他穿过三条小巷,绕了七道弯,直到镜湖的腥气扑进鼻腔——城东码头的桅杆已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李凡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惊喜。
林墨转头,看见那憨厚青年正蹲在船尾,手里攥着张被汗浸得发皱的字条。
他的粗布短打沾着草屑,显然是从城外一路跑过来的,脚边还搁着两个裹好的包袱——这是他每次出远门都会提前备好的。
“赵婆婆在北岭等你。”李凡把字条递过来,指腹蹭掉上面的泥点,“她说...命钥的秘密只有你能解开。”
林墨展开字条,熟悉的苍劲字迹刺入眼底。
远处突然传来爆炸声,回头望去,寒潭殿的飞檐正腾起滚滚黑烟——也不知是幻音珠引发的火势,还是影阁自己在毁证据。
“上船。”他把字条塞进怀里,拍了拍李凡的肩。
船家已经解开缆绳,船桨划破水面的声响里,他望着北岭方向的晨云,喉间泛起股热辣的狠劲。
“这局棋...”他低头摸了摸胸前的醒神针囊,针尾的红绳在风里晃成一点血,“该我落子了。”
李凡把船桨递给他时,瞥见他眼底翻涌的光。
那光像寒潭下的暗流,像将燃未燃的火种——他们都不知道北岭等着的是什么,但林墨握桨的手稳得像块铁,船尾的浪花被犁开两道白痕,正朝着晨雾最浓的方向,破浪而去。
林墨的鞋底在山路上磨出第三道裂痕时,李凡的粗布衫已经被夜露浸得透湿。
北岭的风裹着松针香灌进领口,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背,指着前方山坳里那丛矮竹:“林墨,竹梢上系的红绳——和赵婆婆字条里画的记号一样。”
林墨按住腰间醒神针囊,红绳尾端的血点蹭着掌心。
他记得赵婆婆字条最后那行小字:“谷口有阵,观石三分,动念七分”,此刻月光漫过两侧石壁,那些原本隐在阴影里的暗纹突然浮了出来——是用朱砂混着金粉刻的符文,三枚一组,在石面上排成北斗形状。
“李凡,火把举高些。”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最左侧那枚符文。
察言观色的异能在眼底泛起热意,石纹里残留的灵力波动像游丝般钻进识海:前两组符文气息平和,第三组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是被强行逆转过方位。
李凡的火把凑近时,林墨突然抓住他手腕往下压寸许。“别动。”他盯着石缝里那截细如发丝的青铜丝,“这是绊魂索,触发的话...刚才第三组符文为什么会焦?”
山风掠过林墨额前碎发,他突然想起武师傅教过的阵理——“凡阵必留生机,生机不在阵眼,在人心”。
赵婆婆说“观石三分”,或许是让他看符文原本的排列,而“动念七分”,是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伸出食指,按在第二组符文中央的“离”位。
石面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春蚕啃食桑叶。
李凡的火把突然剧烈摇晃,映得石壁上的符文忽明忽暗,直到“咔”的一声轻响,整面山壁裂开半人高的缝隙,霉味混着铁锈味涌了出来。
“林墨你看!”李凡举着火把当先钻进去,火光照亮洞壁上密密麻麻的铜人。
这些傀儡高约五尺,青铜表面铸着云雷纹,本该是闭合的双眼此刻却泛着幽蓝微光,关节处的铜轴发出“吱呀”轻响,像是随时会动起来。
林墨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摸出袖中短刀,刀背轻轻敲了敲最近的傀儡——声音沉闷,不似空心。
再看那些铜人的脚,竟深深嵌在青石板里,根本不是能移动的机关。
“林墨来得比我预想的快。”
苍老的声音从洞底传来。
林墨循声望去,石案后坐着个灰衣老妇,鬓角的银丝用木簪挽着,正是赵婆婆。
她膝头放着块半透明的玉匣,匣盖敞开,里面躺着半截暗黄玉简,表面浮着细碎的金纹,像极了他在寒潭殿看到的密卷碎片。
“婆婆,您说命钥的秘密...”林墨往前走了两步,却被石案前一道无形屏障挡住。
赵婆婆抬手轻挥,屏障应声而散:“我是玄机子最后一脉,而你,是天命阵选中的命钥。”她指尖抚过玉简,金纹突然活过来般窜向洞顶,在石壁上投出巨大的阵图,“这不是控制傀儡的邪术,是能逆转天命的...改命之阵。”
林墨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想起穿越前在图书馆翻到的野史笔记,“玄机子”三字曾被批为“妖人”,却没人写过他真正的术法。
此刻阵图里流转的灵力与他体内觉醒的异能产生共鸣,连醒神针囊都微微发烫。
“所以您之前赠我解毒丹...”
“是试你心性。”赵婆婆打断他,“影阁追了我二十年,他们想要的从来不是傀儡,是这改命之阵。”她的声音突然发紧,“但他们不知道,阵眼需要命钥的血——而命钥,必须是心甘情愿被选中的人。”
洞外忽然传来石子滚落的脆响。
林墨的瞳孔骤缩,他早就在谷口布下的幻音珠此刻应该已经生效,能突破幻阵的...只有影阁最顶尖的刺客。
“李凡,去引开他们!”他抓起案上玉简塞进怀里,反手甩出三枚醒神针钉向洞顶——那是他和武师傅琢磨出的机关,针尾红绳牵动暗门,二十具青铜傀儡同时睁开眼,关节处迸出火星。
“林墨小心!”李凡抄起墙角的木棍冲出去,火把在他手里抡成火球,“这边!”
洞外响起刀剑相撞的闷响,林墨借着傀儡移动的声响绕到石案后。
赵婆婆已经掀开青石板,露出下面的密道:“从这里走,我来拖延——”
“老东西,拿命来!”
影十三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
林墨转头时,正看见那青衣人破窗而入,易容后的脸还带着血迹,手里的匕首正捅向赵婆婆心口。
“离!”林墨大喝一声,激活了洞壁上的“离”位符文。
最近的青铜傀儡突然暴起,铜臂横扫撞开影十三。
但下一刻,那傀儡的动作突然变得流畅起来,铜爪擦着林墨耳畔划过,在石壁上留下半尺深的抓痕。
“这是...冷七的傀儡!”赵婆婆的声音里带着惊惶,“他的意识没散,附在傀儡里了!”
林墨后背抵着石壁。
傀儡的铜眼泛着暗红,每一步都震得地面发颤,这哪里是机关,分明是被灵魂操控的活物!
他摸出最后三枚醒神针,针尾红绳在掌心勒出深痕——这是武师傅用他的血祭炼的,或许能破灵魂附着。
“去!”
三枚银针精准刺入傀儡后颈的青铜接口。
傀儡的动作瞬间凝滞,铜爪“当啷”坠地。
林墨看见傀儡眉心的青铜片裂开,露出里面半枚黑玉,上面缠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雾,正是冷七的阴鸷面容。
“你...以为影无痕是主谋?”黑雾蠕动着,冷七的声音像碎瓷刮过石板,“错了...真正的棋手,早就...在你身边...”
话音未落,黑玉突然爆成碎片。
林墨的指尖被碎片划破,血珠滴在地上,竟在青石板上烧出个焦黑的小孔。
洞外的打斗声不知何时停了。
李凡从暗门探出头,脸上沾着血,却咧开嘴笑:“那些刺客被傀儡缠住了,咱们快走!”
林墨摸了摸怀里的玉简,触手生温。
赵婆婆的手突然覆上来,她的掌心烫得惊人:“今晚子时,用你的血滴在玉简上。
记住,改命阵的第一步,是看清命运的线。“
月光从洞顶裂缝漏进来,照在林墨脸上。
他望着洞外渐亮的天色,喉间的热辣劲又涌了上来。
冷七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口——身边人?
是总说“你必须活着”的风尘客,还是教他武艺的武师傅?
李凡扯了扯他衣袖:“林墨,该走了。”
林墨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的血珠还在渗,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
他突然想起赵婆婆说的“看清命运的线”,或许等今晚血滴玉简时,他就能...
“走。”他握紧李凡的手腕,“先找个地方歇脚,今晚...有得忙了。”
洞外的晨雾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鹤唳。
林墨抬头,看见一只白鹤掠过山尖,爪间似乎抓着什么闪着金光的东西——像极了他在寒潭殿见过的,影无痕腰间的玉佩。
他摸了摸胸前的醒神针囊,红绳尾端的血点在风里晃成一片模糊。
今晚,或许就能知道,谁才是真正在幕后拉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