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黑马蹄铁叩在湿滑的山径上,溅起几点泥星。
晨雾漫过马腹时,他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那雾不像青阳城的晨雾带着草木腥气,倒像浸过冰水的棉絮,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
“停。”白八的声音从马队最后传来。
这个总爱晃着腿啃花生的女子此刻半蹲着,指尖沾了点雾水搓捻,“雾里有股子铁锈味。”她抬头时,眼尾的细纹绷得笔直,“老吴说的毒,怕不是指瘴气。”
沈玉娘的手按在腰间命钥碎片上,黑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刨地。
韩无咎的断水剑不知何时已出鞘三寸,剑刃上凝着层薄霜,“前面有村落。”他抬下巴指了指雾中影影绰绰的房檐,“废弃的。”
林墨摸了摸胸口的逆命碎片。
自打进了雾区,那碎片就像活物似的,每隔片刻便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望着沈玉娘被雾气洇湿的发梢,忽然想起老吴那句“没有影子”的警告——方才在青阳城,沈玉娘的影子明明落了满地。
废弃村落的木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时,一猎户叫李四,正蹲在门槛上啃野果。
他穿件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褐,猎刀别在腰间,刀鞘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摩挲的结果。
见有人来,他猛地站起,猎刀“当啷”掉在地上。
“外乡人?”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沈玉娘的命钥碎片时突然顿住。
林墨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发抖,指节泛白,“你们...从哪弄的这东西?”
“借道天机崖。”沈玉娘直截了当,“带路,酬金十两。”
李四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踩了尾巴的山猫。
他弯腰捡起猎刀,刀背在掌心敲了三下,“十两够买半座山的猎物。”话音未落,他的视线又黏在林墨胸前的逆命碎片上,“但我不带。”
林墨不动声色地将两枚碎片并在掌心。
青铜纹路在雾中泛起微光,像两条交尾的蛇。
李四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是沈家的...还有李家的...”他突然抓住林墨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们要找的东西,会吃人的!”
“所以更需要带路的人。”林墨盯着他发红的眼尾,“你知道那是什么。”
李四松开手,喉咙里滚出声闷笑。
他从怀里摸出块褪色的布帕,展开是半枚残缺的玉佩,和林墨碎片上的纹路竟有七分相似,“我阿爹是天机门的杂役。”他用拇指蹭了蹭玉佩缺口,“二十年前,崖底的石殿开了,他们说那是天命司的秘库...然后就只剩我抱着这半块玉逃出来。”
他突然转身往村外走,猎刀在腰间撞出清脆的响,“跟紧了。
过了鹰嘴崖,雾会更浓。“
白八的酒葫芦在马背上晃了两晃,突然停住。
她歪头听了听,猛地甩起酒葫芦砸向左侧山壁——“叮”的一声,金属擦过岩石的脆响里,一个扛着斧头的樵夫从雾里跌出来。
他的裤脚沾着新泥,斧刃却没半丝砍痕,林墨的“察言观色”技能瞬间启动:这人的耳后有朱砂点,是青阳城城隍庙前算卦先生才用的标记。
“天命司的暗探。”沈玉娘的剑已经架在对方脖子上。
那暗探喉头滚动,突然暴起!
他袖中弹出淬毒短刃,直取林墨心口——林墨的“洞若观火”技能自动运转,短刃的轨迹在他眼里慢成蜗牛爬。
他侧身避开,反手扣住对方手腕,逆命碎片的热意顺着血脉冲上指尖,“说,天命使者在哪?”
暗探的脸瞬间煞白,“他...他早就在崖底等着了!
说逆命之人会自己送上门!“话音未落,他突然咬碎了嘴里的毒囊。
林墨松开手,看他的尸体被雾吞噬,转头时正对上李四复杂的目光。
“走。”韩无咎的声音像冰锥刺破雾气,“雾在往中间缩,时间不对。”
林墨这才察觉异样:他明明只说了一句话,日头却从东边挪到了头顶;沈玉娘的声音像隔了层毛毡,闷闷的听不真切;白八的马明明往左走,蹄印却朝西延伸。
沈玉娘扯下一缕发带抛向空中,发带打着旋儿飘向西北,和众人行进的方向完全相反。
“命律之阵。”她捏碎发带,“用命气扭曲时空,困死闯入者。”她看向林墨,“用碎片。
它们本就是阵眼钥匙。“
两枚碎片相触的刹那,林墨的血脉像被浇了滚油。
他咬着牙稳住身形,看雾气突然翻涌如沸,扭曲的日头重新归位,蹄印方向也正了过来。
但与此同时,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雾里亮起几点幽蓝的光。
“暴露了。”白八摸出最后颗花生丢进嘴里,“来的还不少。”
天命使者出现时,林墨正盯着自己在地上的影子。
那影子比平时淡了许多,边缘像被水冲过的墨。
穿银灰长袍的人就站在影子里,面容模糊得像团化不开的雾,“你来得太早了,逆命之人。”他的声音像无数人同时开口,“你的命运,早已注定。”
林墨的手心沁出冷汗。
他想起老吴说的“没有影子”,低头——天命使者脚边,果然只有片空白。“你是谁?”他强迫自己声音平稳,指尖悄悄扣住逆命碎片。
“我是命运本身的一部分。”那声音轻笑,雾里突然伸出无数青灰色的手。
林墨看清了,那些是“命影”,没有五官,没有血肉,只有模糊的人形轮廓。
韩无咎的断水剑划出银弧,劈碎两个命影;沈玉娘的命钥碎片泛起金光,钉住三个;白八的酒葫芦里喷出酒雾,呛得命影踉跄。
林墨却没动。
他启用“洞若观火”,视线穿透雾霭——天命使者的“身体”里流动着细密的金线,像活物般纠缠。
那不是血肉,是命气!
他猛地将两枚碎片按在胸口,热流如火山喷发,金线突然断裂。
天命使者的身形晃了晃,雾面般的脸上裂开道缝。
变故发生在刹那。
原本缩在队伍最后的李四突然暴起,猎刀寒光一闪,直刺天命使者后心!
林墨这才想起,方才暗探暴起时,李四的手曾下意识摸向刀柄——那不是恐惧,是战斗本能。
“叛徒!”天命使者的声音里终于有了裂痕。
他挥袖扫开李四的刀,却已迟了。
刀身擦过他的“肩膀”,雾状的躯体里飘出几片金箔似的东西,落在地上便化了。
天命使者的身形开始消散。
他最后看了林墨一眼,那模糊的“眼睛”里竟有几分遗憾。
雾突然散了些。
林墨这才发现,他们正站在处陡峭的悬崖边。
李四抹了把脸上的汗,猎刀指向崖壁某处——那里有道极细的石缝,隐约能看见青铜纹路爬满缝隙,“当年我阿爹说,石殿的入口...在崖底。”
他回头时,林墨注意到他脖颈处有道旧疤,形状竟和命钥碎片的纹路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