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家大宅,书房。
一个管事正躬着身,向端坐于太师椅上的郝老拳师汇报。
老人须发皆白,面色红润,正闭目养神,手里盘着两颗光滑的铁胆。
“老爷,最近派人去乡下看了看,有个怪事。”管事小心翼翼地开口,
“底下的佃户、长工,干活的力气好像都变大了,种田的效率高了不少。”
郝老拳师眼皮都没抬一下。
管事继续说道:“小的有个主意。咱们可以把地租提一提。但是,不是简单地提。”
他脸上露出谄媚而又阴险的笑容。
“把地租提一提,把佃户的地收回来,再租给其中最能干的那一家。让他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拿一个半人的收成。他只会对您感恩戴德!”
“至于另外那些租不到地的……”管事的声音压得更低,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残忍,
“没了地,是死是活,就跟咱们没关系了。这么一来,您的总租子不仅一文没少,还能多出一些来,又让那些租地的佃户对您更忠心。一举两得,一举两得啊!”
盘在郝老拳师手中的铁胆,停住了。
“佃户一年到头种的地,突然收回不太仁义,明年再说。”
他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满意的精光,“不过那些长工短工,可以开始裁减了。”
“滚!”
“啪啪啪啪啪啪!”
“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东西有十二只手和十二只脚,在白马庙门口乱爬?
山阴帮帮主和他的五个狗腿子。
大殿里。
英白罗木着脸,一言不发。
何不同摇摇头:“说多少遍了,临敌之时不可轻敌分心,看你踢人的时候心不在焉,还在想骊山派的事?”
英白罗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闷:
“骊山派的‘追风棍’李敞,在江湖上也是成名的高手。弟子不是他的对手。”
“那又如何?”
“若牵出师傅您,又显得我们恃强凌弱。”
“恃强凌弱?”何不同笑了,
“骊山派的人又不蠢,接二连三地有人在你这里吃瘪,这里又离华山这么近。”
“能调教出你这种徒弟的,还能有谁?”
“万一他们就蠢到那份上了呢?”英白罗执拗地问。
“那为师就教教他们什么叫恃强凌弱。”何不同说得理所当然,
“再说,你不好奇为什么山阴帮的人,今天才找到这里来?”
英白罗微微皱眉:“确实很奇怪,按理说这事儿他们才是正主啊。”
何不同指点:
“那个叫张伯方的,第一次被打,怕在帮里跌了份,想着找自己的师门把场子找回来,把事情捂住。
“可他师门也是废物,事情捂不住了,他再不跟帮主汇报,那些苦力交不上供钱,他怎么交代?这才一层一层地报上来。”
英白罗叹了口气,无奈道:
“那郝老拳师,终究是江湖前辈,在府城也是有名有号的人物。这事儿一环扣一环,到最后,咱们不但是恃强凌弱,还成了欺负老人家。”
“老人家?”何不同发出一声冷笑,
“白罗,你要记住,帮会和门派,是两码事。门派要脸面,讲规矩。帮会,只要利!为了利,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没什么底线可言。所以,为师才坚决不能出面,也不让你那师侄提‘华山派’三个字。”
他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就是要让他们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让他们觉得我们只是两个功夫凑合的散人,让他们觉得他们还有机会赢。为师倒想试试,只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能不能让它变得干净那么一点点。”
县城里,一处宅院。
“废物!蠢货!”
一个锦衣中年人,指着刚被人从白马庙抬回来的山阴帮帮主破口大骂,
“我让你去当帮主,不是让你去挨揍的!跟两个武林高手死磕?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
此人正是郝老拳师的干儿子之一,也是山阴帮真正的后台。
“师傅,那两人功夫太邪门了……”帮主捂着胸口,辩解道。
“邪门你还硬上?”郝老拳师的干儿子一脚踹在他身上,
“动动你的猪脑子!你去和那两个高手打生打死,你赢得了么?”
郝老拳师的干儿子冷笑起来,他蹲下身,拍了拍山阴帮帮主那张肿成猪头的脸。
“这个江湖,最不缺的就是高手,也最不缺一腔热血就往上冲的愣头青。”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凉意,“可这世道,却还是这个鸟样!”
“愣头青的热血,凉得快得很。所谓的高手,要么被人打死,要么自己老死。
“可我们这样的人,一直都在。”他用脚尖踢了踢帮主的肩膀,“知道为什么吗?”
帮主茫然地摇头。
“因为那些泥腿子。”郝老拳师的干儿子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你以为他们会念为他们出头之人的好?他们短视、吝啬、狡猾,撒谎就像喘气一样。今谁给他一斗米,谁就是他的恩人。明天有人给他一块肉,他就能带人把恩人的家给抄了。”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太平年景,他们是老实巴交的顺民。可真要乱起来,第一个在战场上给自家溃兵背后捅刀子,就为了一件破甲、一把烂刀的,也是他们。”
“跟那两个高手死磕?你打赢了,又能怎么样?证明你比一个毛头小子和一个庄稼汉能打?然后呢?那些苦力交的供钱会加一倍?”
他摇摇头,像看一个傻子,“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争名次的。”
他话锋一转:“老爷子那边已经有了动作,你回去看着吧。”
“那两个人,他们想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就让他们当。我们只需要把功德箱给搬走就行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山阴帮帮主,
“滚回去,这几天夹起尾巴做人,看见他们绕道走。我倒要看看,一群饿得眼冒金星的泥腿子,还怎么给他们的活菩萨上香火。”
十天后,白马庙门口跪满了人。
黑压压的一片,全是穿着破旧短打的汉子。他们几天前还精气饱满,满怀希望的脸上,此刻却都混杂着一种茫然和绝望。
何不同推门而出。
“老神仙!”
“老神仙救命啊!”
人群像是被点燃的干草,瞬间沸腾起来,哀求声、叩头声响成一片。
“老神仙,您教的法子是好,可东家……东家把我们都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