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尸脑神丹。”
平一指站在屋子中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看那锦袍客商，也没有看他身边那个儒雅的账房。
他的目光，穿过了所有人，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
良久，他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恕老夫眼拙……”
他摇着头，
“居然没认出来，是五岳剑派的高人当面。”
此言一出，那几个神情精悍的随从，眼神有些凌厉起来。
为首的锦袍客商，也就是左冷禅，眼神微微一动，脸上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他沉声问道：“神医如何得知我们的身份？”
“这世上，有胆子，有心气，还想打‘三尸脑神丹’主意的人，本就不多。”
平一指终于将目光转了回来，落在了左冷禅身边的何不同身上。
“领头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脸色能变紫的穷酸账房，”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这还有什么不好猜的？”
左冷禅身后的几人脸上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他们乔装打扮，只是为的是遮掩路人的耳目。
何不同微微一笑，拱了拱手，算是默认了。他开口道：“我等此来，本就没想过要刻意隐瞒平神医。”
“好一个不刻意隐瞒。”平一指点点头，他绕开众人，走回自己的药柜前，背对着他们，
“那所谓救几千人，杀几万人，又是何解？”
左冷禅上前一步：
“江湖上，那些受‘三尸脑神丹’控制的绿林首领、帮会头目，何止千人？
“这些人，很多是一方豪强，手下爪牙无数。若能研制出解药，将他们从魔教的掌控中解救出来。”
他顿了顿，
“他们会十有八九会反！届时，整个江湖的黑道势力，必然陷入一场空前的大乱！”
“到那时，”左冷禅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铁血的意味，
“我五岳剑派，联合天下正道，趁势反攻，荡平黑木崖！此一战，固然会死伤过万，却能换来武林百年的太平！”
药庐里，一片死寂。
只有床上的余沧海，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像是在为左冷禅这番宏伟而残酷的计划，献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
“说得好！”平一指转过身，脸上挂着一种奇异的笑容，“荡平魔教，百世功业。只是……”
他话锋一转，
“你们凭什么认为，我平一指，没有吃那‘三尸脑神丹’？”
这一问，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左冷禅瞳孔骤然一缩。他身后的几名高手，更是瞬间绷紧了身体，内力暗涌，整个药庐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平一指医术通神，亦正亦邪。
这样的人才，日月神教若是想拉拢，威逼利诱之下，让他服下一颗丹药，又有何难？
若是平一指早已是魔教中人，那他们今日此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左冷禅的额角，渗出了一丝冷汗。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漏掉了这一种最简单，也最致命的可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那个“穷酸账房”，何不同，又笑了。
“平神医说笑了。”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左冷禅的侧前方，直面着平一指那审视的目光。
“我们自然是有理由的。其一，”何不同伸出一根手指，
“神医您行医，规矩是‘救一人，杀一人’。您的大部分仇家，都是被您救活的病人，按照您的规矩杀掉的。这一点，江湖尽人皆知。”
“如果您真的投了魔教，以您这样的奇才，魔教必然是大力笼络。您那些仇家，哪里还用得着病人动手？只怕早就被魔教派出的高手屠戮殆尽，以此来向您示好了。”
平一指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其二，”何不同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魔教内部，等级森严，规矩繁多。他们虽然会迁就您的怪癖，但魔教之内，想杀谁，不想杀谁，都有定数。
“他们有的是人可以给您杀，有的是办法把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您这‘杀人神医’的名号，根本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传得世人皆知。”
“您的名声越大，就越证明，您杀人的自主权，还在您自己手里。这不符合魔教的行事风格。”
“其三，”何不同的第三根手指也伸了出来，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众人心上，
“正道中人，您也不是不救。想来，这些年死在您病人手上的，被魔教控制的傀儡，怕是也不在少数吧？”
“所以，”何不同收回手，
“您跟魔教，或者魔教麾下的某些势力有过来往，这不可避免。但要说您会死心塌地到，吃什么三尸脑神丹……”
他抬起头，直视着平一指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不信。您自己，也不会信。”
“说得好！”左冷禅抓住机会，立刻跟进，声音里带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
“不过，平神医恐怕也安逸不了多久了。据我们所知，五仙教的蓝凤凰，和百药门的门主‘毒不死人’，都已经归顺了魔教。”
“只怕平神医您现下虽然无虞，将来也难幸免于难。不如……”
“他们？”
听到这两个名字，平一指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屑。
“五仙教那帮野丫头，不过是靠着几张祖上传下来的古方，拾人牙慧，也配医术？”
“那个百药门，更是笑话！只知道钻研如何害人，满脑子都是些阴损毒辣的玩意儿。他们那也配叫百药门？那叫百毒门！”
他站起身，一股强大的自信混合着孤傲，从他矮胖的身体里迸发出来。
“他们，算不得正经大夫！”
也不知道，一个人的医术算不算正经，和他会不会被魔教找上门来，到底有什么关系？
“如此说来，”何不同开口，
“平神医，想必是不愿暂住嵩山，研究解药了？”
平一指冷笑一声。
“我有说过不肯么？”
众人心中都是一松。
“只是，你们要替我做一件事。”
左冷禅心中一动，问道：“是要杀人？”
“不。”平一指摇了摇头，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将要见证奇迹的愉快。
“是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