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在窗户玻璃上凝结成霜,白雾缭绕,寒气未退,乡村里却已经开始热闹。
年前最后一场赶场日,是拥挤又忙碌的,人们要去镇上备年货,挑着扁担,背着背篓,林尚贤往楼下看,只瞧见一个个人从雾气尽头冒出来,又被那迷茫茫白雾给掩盖掉。
康母也一大早背着大背篓去了镇上,家里有孩子,林尚贤走不开,却也闲不下来,一大早便到厨房里烧热水,她要烧很大一锅水,今天要洗洗刷刷一整天,偷不到闲。
“尚贤!妈?在不在家?”
砰砰砰的敲门声传来,惊得林尚贤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放下火钳快速跑去开门,吓的门外的人也是一惊。
“哎呀,你在嗦,我还以为你和妈去赶场去了——”康家闵看着门口的妻子,讶异了两秒,很快又挤出一丝笑来,“咋个滴,你没睡醒啊?”
“你、你——”林尚贤有些激动,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你不是说你要除夕才回来嘛?”
康家闵乐着,开始往屋里搬行李,“我本来买的是除夕的票,但是前天他们临时加了辆包车,我就赶快把票退了,拎着东西就上车了。”
“你怎么也不打电话跟我说一声?”林尚贤忍不住笑意,赶紧去帮着拎行李。
“给你个惊喜!”康家闵拍了拍裤脚上的泥点子,环顾了一眼四周,“幺儿呢?”
“幺儿幺儿,一回来就是你的幺儿,楼上呢,还没醒。”林尚贤说着,话还没讲完,丈夫就抱着啃了一口她的脸,然后直奔楼上而去。
“呀呀呀,长大了好多啊!”不一会儿,康家闵兴冲冲地抱着孩子从楼上下来,康晓雪很明显是被父亲弄醒的,起床气还在,很快便张嘴哭了起来。
“你真的是讨嫌,人家睡的好好的,你非要把人拎起来!”看着丈夫抱着女儿又闻又亲的,林尚贤笑着埋怨。
“你晓不得,我给幺儿买了好多玩具,等哈我带她去耍。”康家闵乐得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转圈。
“她这么小耍的来什么玩具哦,你真的是浪费钱!”
“哎呀娃儿一下子就长大了,你看我幺儿现在牙不是都长了好几颗嘛!”
林尚贤没再说什么,便任由丈夫抱着孩子傻乐,康家其余几兄弟晚了一两天才到的,康晓娴康晓文和康晓娅纷纷各回各家,各找个妈。没了几个孩子在家里闹腾,原本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屋子过年期间就反而冷清了下来,林尚贤一时之间竟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团年的饭桌上,看着儿女儿孙们都欢聚一堂,康母乐的合不拢嘴。
“家鸿呢?家鸿今年也不回来吗?”人不齐,康母还是觉着有一丝遗憾。
“大嫂人家是享福的料,才挤不得那个火车哦,说是就在外头过年了。”谢莲安接话道。
“哎呀莫说大嫂,二嫂你今年在外面也风光哦,你那个金项链,都要晃到我眼睛了!”四媳妇王宣抱着儿子在一旁喂奶粉,还没上桌吃饭,众人跟着这一句话望过去,谢莲安确实是面色红润,喜气洋洋,除了脖子上的项链,耳坠上的耳钉,那加了厚绒的牛仔外套,穿在身上也是时髦又大气。
“哎呀这么细一根链子,手一扯就断了。”谢莲安笑着摆手,又瞅了眼王宣怀抱的婴儿,笑意更浓,“你今年生了个大胖小子,老四不该奖励奖励你,给你也买个大金链子!”
“哎呀我生了晓杰以后胖了十几斤,现在都没恢复过来,戴起也不好看,二嫂你出去是打工还是享福哦,你看,越活越越漂亮。”王宣看了眼怀里的儿子,又用笑脸恭维了回去。
林尚贤和三嫂在厨房里一起忙活着,听着外边的热闹,三嫂唐明玉也忍不住打趣,“二嫂好洋气哦,那个牛仔衣好看,我也该买一件!”
“那怕是有点贵哦。”林尚贤回想了一下那衣服的样子,不由笑着摇头。
“广东那边买,便宜!”唐明玉说着,又往灶台里加了两把柴,“我给晓娅也买了几件衣服带回来,穿着乖的很,你看妈带起娃儿舍不得花钱,我回来的时候,她穿的还是晓娴的旧衣服,袖子长那么大一截,啧啧啧。”
“妈肯定是舍得的,只不过小孩子长得快,她只是觉得衣服丢了可惜。”林尚贤笑着为婆婆说话。
“诶我跟你讲,最近广东那边流行大衣,你晓不得大嫂好妖艳嘛,她也整了一件!”唐明玉东张西望了一番,压低了声音道。
“嗯,那挺好的呀。”林尚贤说着,开始把锅里的肉往盘里盛。
“哎呀你不晓得!”唐明玉说着,一拍大腿,“广东那边那么热,哪里穿的上那么厚的衣服嘛。”
“哦哦。”林尚贤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
“不过那件大衣好看,黑色的,毛亮的发光,确实洋气!”
三嫂继续说着,描述那衣服的样式和细节,林尚贤在脑海里想象了那衣服的样式,在广东穿不上,但若是在重庆的雪天披上,该是很好看的。
忙完了年夜饭,康家闵乐得与女儿相处,主动给女儿喂着米粥。林尚贤和婆婆收拾完厨房后,一家人坐在长板凳上一起泡脚。
电视里,王菲携手那英唱着《相约一九九八》,两个漂亮的女人穿着旗袍站在台上,仿佛会发光一样,林尚贤看得有些失神。
等放完守岁的鞭炮后,康家闵瞌睡也已经上来,最后关上门往被窝里钻。
林尚贤挣扎好一阵,又把康家闵从被窝里拉了出来,“你先别睡,我和你商量个事。”
“啥事不能明天说啊?”康家闵实在是瞌睡来了,转头又倒了回去。
“你起来!”林尚贤强硬地把丈夫拽了起来。
“好好好,你说你说。”康家闵无奈,只得把外套披上坐好。
“你过完年什么时候走?”林尚贤问道。
“嗯······”康家闵挠了挠头,“今年出去的晚,老大谈的那个商场的工程,要二月底才开工,我出了年节再走都要的。”
“你说我和你一起出去好不好?”林尚贤说着,望向丈夫,眼里升起一丝期望。
“啥子?”康家闵眉头一蹙,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我和你一起走,我也去广东。”林尚贤说着,声音更加有精神。
“你去广东做啥子?!”康家闵这回才算彻底听明白,瞌睡立刻醒了大半。
“我去打工啊,我去进厂。”林尚贤说着,眼里泛起了光,“晓雪现在能断奶了,我们让妈帮忙带着,我和你一起出去打工。”
“你做啥子要出去打工?!”康家闵身子坐直了,瞌睡彻底醒了。
“你今天看到二嫂没有,好洋气!我原先没有生晓雪的时候,也是多时髦的!”林尚贤说着,语气低落了下来,“就我一个人在屋里带娃儿,今天二嫂三嫂他们摆龙门阵,我都插不进嘴,你看我衣服也是,比起他们好土嘛!”
“土,哪里土了,你要新衣服,买就是了,钱不都在你手上吗?”
“买?”林尚贤瘪了瘪嘴,不满道,“我这衣服就是新买的啊,但是就是没有二嫂在广东买的好看,你看看人家那一件,又好看还便宜,我这件比她那件还贵些,就是没有她那件好看。”
康家闵转眼看着妻子,满眼的不解,“你要是觉得家里的款式不好看,我在外边买了给你寄回来就是了。”
“你那个猪脑壳选的来什么衣服?”林尚贤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
“那你让二嫂给你选?让大嫂给你选?实在不行,你坐车去县里头买!”
“这就不只是衣服的事啊!天天待在村子里,再熬下去,就要熬成黄脸婆了!我又不是没去过广州,没去过深圳,我曾经还差点升上车间主任,我就在家待了不到两年,她们摆的龙门阵我都插不进去了。”林尚贤说着说着,开始有些生气丈夫的不理解,“而且你那点钱扣掉开销,剩多少给我买衣服的?何况房子说到现在都没有修!到时候我真的大包小包的买衣服了,你肯定又不安逸,说我不会过日子!我出去自己打工,多一个人挣钱,房子也更有盼头啊!”
“哪里就插不进去了嘛!”康家闵自觉绕过了房子的话题,“她们说的不是重庆话嘛?你未必还听不懂啊!”
“你晓得个锤子!”林尚贤愈发不满,说着把枕头往丈夫身上扔去,“我在那边离你近些不好吗?我们结婚两年多,天天聚少离多的。我出去打工,不仅多一份钱,我还离你近,可以时刻盯到你,免得你在外面找野婆娘!”
“我看你是今晚上是涨多了!”康家闵把枕头给妻子扔回去,“晓雪现在这么小,你狠心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我又不是不管她!我们多给妈一些钱,等我们在那边稳定下来,等晓雪再长大一些,我们可以把晓雪一起接到广东去啊!”
“那就等晓雪长大了再说!”康家闵再次驳回妻子的建议,重新把自己埋回被窝,拒绝再继续这个话题,“睡觉!”
林尚贤还想继续再谈,一转头却看见床最里面熟睡的女儿,气势又软了下去,无奈就此打住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