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这是？”听见儿子在哭，王宣开口问道。
“康晓雪把虾吃完了，弟弟没吃到！”康晓娅赶着抢答。
大人桌那边听到这原因，皆是一笑，康家隆道：“小孩子就喜欢吃这个，明玉，把这盘也端过去给他们。”
“这又不是自己家，你别惯着她。”老三媳妇低声拒绝，她并不满意丈夫对女儿的偏爱，。
“我没有。”这头的康晓雪争辩道，蚊子叫一样的声音却被康晓杰的哭声彻底盖了过去。
“不就是一盘虾而已嘛，有什么值得好哭的？”大嫂柳明泉婀娜着身姿从厨房里重新端来一盘虾，刻意挪了挪盘子，放在了康晓雪面前。
“谢谢大伯娘。”康晓文应对得体，又低声警告着身旁的幼弟：“不许再哭了，我给你剥就是了。”
康晓娅看着新虾端了上来，立刻往自己碗里连夹了好几个，对着康晓雪做了个鬼脸。
康晓雪却没了再分辨的心情，只端起来碗，吭哧吭哧吃着白饭，把饭刨得干干净净，唯独把那虾仁剩在了碗里。
“我吃饱了。”康晓雪放下饭碗，逃也似的离开了餐桌。
走廊上漆黑一片，康晓雪大着胆子走了几步，想回自己居住的四楼，可望着那黑漆漆的楼道，实在是没勇气迈上去，她在楼梯口来回踱步半天，最终还是回到了堂屋外的走廊口蹲着等大人们散席。
然而她在走廊是蹲了起、起了又蹲，从脚底麻到大腿根，桌上的大人们依旧在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康晓雪就这样来回踱步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到母亲吃饱喝足从屋里出来，她一把扑进母亲的怀里，嘟囔着道：“我想回家。”
林尚贤俯下身子，回忆起女儿刚才在饭桌上的表现，伸手拉到一侧，低声道：“晓雪，你不可以这样。”
康晓雪抬头望着母亲，疑惑不解。
“你大伯特地摆宴席接风，你怎么能吃了就要走呢？你至少得和大家打声招呼，奶奶平时在家里没有教你吗？”
康晓雪撅着嘴，把头撇开。
女儿的态度让林尚贤有些恼，她完全没想到这些年婆婆会把女儿娇惯成这模样，有心想掰回来，便弯腰把康晓雪的脑袋给转回来，严肃道：“你今天也太没有礼貌了。吃完就走不和大伯父大伯母打招呼就算了。桌上的菜，大家都要吃，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全部吃完呢？你要是喜欢吃什么，可以私底下和妈妈说，这是在宴席上，你这样做大家都会笑你的。”
康晓雪觉得憋屈，“我没有吃完，那不是我吃的。”
“好，就算你这次没有吃完，你也要记得妈妈的话知道吗？晓文姐姐以前妈妈也带过的，你看看她多懂事，你要多和晓文姐姐玩，多向她学习知道吗？”林尚贤见女儿眼眶有些红，有些心软，语气便柔和了许多“等会爸爸还要和伯伯们谈话，商量你奶奶的事情，妈妈也要和你的伯娘们叙叙旧，你去找姐姐们玩，要合群知道吗？”
“知道了。”康晓雪失望地目送母亲离开，后面院子里传来了哥哥姐姐们嬉笑的声音，但想起在饭桌上不愉快的经历，康晓雪实在拉不下脸去找他们玩，便只好在原地继续着自己的蘑菇蹲。
等菜色全部都冷却，女人们才撤了菜碟，收了桌子，然后端上茶水来，忙完这些后，便躲到一旁去打麻将。
康家的几兄弟依旧围着餐桌继续坐着，大家都喝了不少，每个人身上都泛着酒气，五人围着餐桌坐着，看到底谁先开口。
屋里伯伯们各个都是大嗓门，康晓雪原本觉得吵，现在却突然安静下来，她有些好奇，便忍不住躲在门后面探出脑袋去张望。
她的角度看不见父亲和伯伯们，只能看见奶奶自己一人坐在客厅的木质沙发上。
电视机的声音被开得很小，康母呆望着电视，眼神却在发呆，那二十寸屏幕不到的小电视里的人，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语言，这广东电视她都看不明白。
玩笑过后，所有人的酒都已经喝的差不多，兄弟几人们便是一阵默契的沉默。
老二康家豪将口腔里的烟圈吐了出来，忍不住最先开口问道：“妈的事情到底要怎么定？”
一旁的康母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时不时望向餐桌那边的儿子们，像个等待被领导安排工作的新人，坐立不安。
兄弟几人又是一阵默契的沉默。
康家鸿瞥了眼老二，狠狠吸了一口烟，沉默良久后，见还是没人开口，两个指关节便在桌子上敲得噔噔作响：“怎么一个个的都不会说话了？哑巴啦？当初要接妈出来，一个个的都不反对，现在人接出来了，又全部都不想管了？”
康晓雪躲在门口，被这有些重的语气和突然沉下来的的氛围惊到，默默地缩到了门的阴影里去。
屋内，康母默默调低了电视的声音，餐桌那边，康家隆抿了口茶，缓缓道：“也没说不管，但是大伙又是几个月没有拿到钱了，日子都过得紧，哪家不是自己都顾不上了。”
康家鸿一滞，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缓了缓道：“钱的事情我又不是不管，回款难是常态你们也都知道，拖归拖，可每次都没欠你们的。那这样，妈头两个月现在我这边吃着吧，剩下的你们看着商量。”
康家豪脸色沉了沉，望向剩下三个弟弟：“那你们怎么打算的？”
见没人说话，康家豪继续道：“我那儿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屋子小，妈去了没地方住，再来跟你们这儿又隔得远，总不能让她一把年纪里来回跑吧？”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皆是为难。
屋里彻底没了动静，康母默默坐在沙发上，就这样听着儿子们将她踢来踢去。她一声不吭，保持着体面的微笑，康晓雪望过去，却觉得奶奶有些可怜，有些想过去找她，但是又不敢贸然闯入。
她不太听得明白大人们在商议着什么，但蹲得久了，觉得有些困。
“都不说话是几个意思？”见还是没人开口，康家鸿又敲了敲桌子，声量大了几分。
“我们也不是不管妈。”康家儒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但是我们家两个孩子，最近晓杰又老是生病，王宣都顾不过来，这几天都是晓文在看顾着，实在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彻底没了音。
“我们也是刚从重庆过来，老二老三你们也知道，我们刚修完房子，到处都欠着钱。你们那儿都还欠着一些……”康家闵也跟着开口。
听来听去，皆是在推诿，康家豪便有些不耐烦，“老大你给个准数，到底多久能把工钱拿出来，大家手里有了钱，妈这个事情才能定的下来。”
一听这话，康家鸿原本就有些醉意的脸开始涨红，“钱钱钱，你这话是怎么意思？难道我不拿钱，妈你们就不打算管了是吗？那是我一个的妈？”
康家鸿说这话时，手掌在桌上拍得啪啪作响，然而这次几兄弟都喝得有些上头，康家豪便也不惯着他，冷笑一声道：“妈不是你一个人的妈，但钱是你一个人的钱！”
“我屌你老母！你他娘的说什么鬼话？”康家鸿狠狠一掌拍在桌上，“你没拿老子的钱？你他娘的不是妈生的吗？”
“我说不是了吗？老子裤兜现在比你妈的脸还干净，你一天到晚压我们的价给人家白干，对着外人点头哈腰，在屋里豪横什么？！现在又要多一口人吃饭，你要我们带着妈一起喝西北风去啊？！”老二今天也喝了不少，完全没有要让步的意思，撸起袖子就要撑着桌子准备起身。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剩下三兄弟酒瞬间醒了大半，老三连忙按住还没来得及起身的康家豪，另一侧的康家闵则眼疾手快地去拉住已经起身的老大。
康家儒见这情形，赶紧出来劝道：“老二你这是做什么？大家有话好好说嘛！”
“你他娘的给老子滚一边去。”康家鸿酒劲上头，一把推开身侧的康家闵，看着自己父亲被推开，康晓雪吓得惊叫，跌撞着起身跑到父亲身边，却又不敢挺身护在父亲身前，只能抓着康家闵的裤腿怯懦着道：“不许打我爸爸。”
康家鸿打了个酒嗝睨了这小屁孩一眼，道：“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进来掺和什么？一边玩去！”
康晓雪害怕极了，死死抱住父亲的大腿，康家隆见孩子在，便顺势劝道：“有话好好的商量，争是争不出个结论的。”
他这话显然是对着身侧的老二说的，话间重重捏了一把康家豪的肩膀，暗地里用劲把他往凳子上按。
“操他娘的。”见有孩子进来，康家豪憋红了脸骂了一声，硬生生收了气势，脚尖把塑料凳子一勾，不服气地坐了回去。
“老大消消气，大伙今天都喝的有点多，用不着发火，你看妈还在旁边。”康家闵也赶紧顺着气安抚着大哥。
康母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地听着这一场闹剧，如坐针毡一般。
看着老人孩子都在场，老二又收了势头，康家鸿便也暗骂了一声坐了回去。
老四见状，便连忙倒了两杯茶，对着老大老二各端上一杯，“好了，喝点茶，醒醒酒。都坐下再慢慢商量。”
“妈，时间不早了，你先带晓雪去睡吧。”康家闵看着那头的母亲，觉得一阵心酸，把女儿往客厅那头推了推，“去找奶奶。”
康晓雪反应慢半拍，这时候才想起后怕来，赶紧向奶奶那边奔去，康母伸手紧紧抓着她，像抓住一颗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我是老大，也已经表态了，说头两个月我养着，妈跟着我们家吃。”康家鸿喝了一口闷茶，继续道：“两个月，工程款怎么都收得回来，到时候就把工钱发了，妈要不要养，你们自己讨论。”
康家兄弟看惯了康家鸿画的大饼，谁都不想接话，康家闵重新坐回餐桌，瞥一眼那边母亲和女儿相互依偎的画面，指腹沿着茶杯口打转，绕了好几圈，终于深吸一口气，道：“要不这样，头两个月先让妈跟着老大他们吃住，过了这两个月，让妈先到我们家，一直吃到过年，等年底二哥搬过来，再按原先商量的来，大家看可行吗？”
又是一阵沉默，见没人再开腔，康家鸿便用指关节敲着桌子，“表个态！行还是不行？”
“我没意见。”康家豪梗着脖子，最先不满地应着声，老三老四便连忙跟着点头。
康母静静等着这边的争吵落下帷幕，再次安静一段时间后，那边的男人们便岔开了话题，又喝起酒来。她紧绷的神经便也松懈来，带着康晓雪离开了那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