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诸位来浙江任职,希望我们共同努力,让浙江明天更美好。”
郑泌昌用标准气泡音说完,便示意何茂才安排具体工作。
说是安排工作,实则是争权。
新官上任三把火,而面对他们,何茂才则需要给他们下马威。
让他们清楚,在浙江,谁说了算!
“嗯哼!”
何茂才昨晚赴宴会四场,前后喝了不少酒,脑子还有些模糊。
昨晚与郑泌昌对过词,今天是他主场作战,加之正三品,绝无翻车可能。
于是清了清嗓子,挺着大肚子站起来。
首先,和郑泌昌的欢迎致辞一样。
有这么好的模板,直接拿来就用。
“诸位来到任上,工作有三。”
何茂才挺胸抬头,端起架子来,说道。
“这一嘛,也是重中之重,便是赈济灾民。”
何茂才说完,转头痛骂马宁远等人。
他们贪墨河款,修了一个豆腐渣工程,清明雨大了些,猛了些,导致新安江大堤多处溃口,淹了九个县。
那砍头之地,血迹未消,希望诸位引以为戒。
若有贪墨,绝不姑息,一杀到底!
“这二嘛,是要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
何茂才大谈国策的好处,简直是上利国家,下惠百姓的绝世国策。
夸赞想出此等国策之人,定是解救大明百姓的神仙,是才华横溢,惊艳绝伦之辈。
三人听得心里犯嘀咕,但没有表现出来。
何茂才若是在严世蕃面前,说这些溢美之词,估计东楼也得把隔夜饭吐出来。
“这三嘛,这三嘛......”
何茂才卡壳了,求助的眼神,看向郑泌昌。
昨晚上,说了那么多词,这四场宴会一冲,再加上一夜休息,记忆有点模糊。
“这三嘛,便是重修堤坝,端午汛要来了!”
郑泌昌站起来,补充道。
“对,堤坝很重要,一定要修得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何茂才接过话头,搜肠刮肚,说了几个漂亮词。
“最后,你们仨,听清楚了,在浙江,我们说了算!”
何茂才挺着圆鼓鼓的肚子,突然打了一个嗝,一股浓重的酒味飘散。
郑泌昌暗骂蠢货,本来智力就欠缺。
还喝了降智酒,想想该怎么给他收场吧。
“我在浙江干了小二十年刑名,对浙江了如指掌!”
何茂才伸出肥嘟嘟的手来,张开,握住。
“你们新来乍到,别以为读了几本书,就指指点点,肆意妄为。”
何茂才指着三人,大声嚷嚷道。
高翰文闻言,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声音大,震得耳膜疼是其次,主要是何茂才酸臭的口水,喷到他脸上了。
“我再重申一遍,在浙江,我们说了算!”
何茂才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郑泌昌。
向三人走近几步,着重道。
“修堤坝,改稻桑,赈灾民,哪一件事办砸了,我亲自去找胡总督,请王命旗牌,杀你们!”
何茂才语气严厉,面目狰狞,他如此做过,而且成功了。
“想来你们也听说了马宁远等人的事情,那便是本官一手促成的。当然,还有郑大人的功劳......”
何茂才看到王用汲,也缩了缩脑袋,他很满意高翰文与王用汲的表现。
唯有被喷了一脸口水的海瑞,依旧傲然挺立。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郑泌昌想要阻拦,但何茂才已经开口。
哎,愚蠢至极,怎么可以给下官开口的机会呢?
让他们听令办事即可,不需要他们发表意见。
发表认同意见,那还好说。
遇到会来事的,还能收获不轻不重的马屁。
可是,郑泌昌眯眼看向海瑞,这可是安儿数次着重提醒的厉害人物。
如此刺头,决不能给他开口的机会。
“下官定当依令而行。”
高翰文很想擦脸,但唾沫星子,已经干了。
他初入官场,外放便是从四品的杭州知府。
可以说,他的起点,便是很多人一辈子奋斗不到的终点。
可惜,其资历为零,何茂才咋呼一番,他的气势便没了,只剩唯唯诺诺。
尤其是听到王命旗牌,杀你们等字眼,心里战战兢兢。
也没说打起退堂鼓,毕竟,他擅长操琴,只觉得这是一件苦差事。
按照胡宗宪上报的情况,改稻为桑遇上了洪水泛滥,需要暂缓,分三年完成。
嘉靖着急,赚几十万两银子还要分三年?
高瀚文顺势提出“以改兼赈”的方略,一年便可搞定,因此,被任命为杭州知府,主抓改稻为桑。
王用汲欠了欠身子,随后表态,定会秉公办理。
他知昆山,经历很多事情,更淡定一些。
反观海瑞,一如当年,他还是那个笔架。
海瑞腰杆挺直,如万年冰川,纹丝不动。
何茂才的话,听在他耳朵里,和跳梁小丑没区别。
心头冷笑,嘴上说道:
“何大人,拿贪官的例子恐吓我等?简直荒谬!”
海瑞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郑泌昌面色平静,心里严阵以待。
何茂才转头看向海瑞,心里飘过不屑。
一个七品知县,还能反了天不成?
“哦,怎么说?”
何茂才拉长了声音,又打了一个酒嗝,反问道。
“马宁远罪有应得,贪墨河款,上负君恩,下欺黎民。”
海瑞停顿,扫视一周,继续说道。
“大人此言,是告诫我等,勿要贪赃枉法,还是另有目的?”
听着海瑞的话,郑泌昌感受到了压力。
“这?”
何茂才大脑还没转过来,海瑞继续开炮:
“修堤赈灾,改稻为桑,乃朝廷国策,自有其章程。”
“秉公办理,何须以死威胁?若有人徇私舞弊,自有大明律论处。”
“敢问大人,堤坝何时动工,款项几何,由谁督造?”
海瑞抛开大道理,直插核心。
“下官愿立刻接手,连夜核查账目,必造金汤之堤!”
海瑞保证道。
一旁的王用汲,看着海瑞,心想此人刚毅,是一个可交之人。
历史上,他俩的唯一交集,是王用汲给海瑞收尸,见其家徒四壁,凑钱为其下葬。
而在架空历史中,弥补他俩的遗憾。
海瑞言辞犀利如剑,刺得何茂才哑口无言,如芒在背。
何茂才被噎得圆脸涨红,大肚子起伏不定,呼吸急促,支吾半天,说不出半句反驳来。
他本意是立威,重点是,在浙江,他和郑泌昌说了算。
经过海瑞一闹,他的威风无存,颜面扫地,还连累了郑泌昌。
按海瑞的意思,要按规章制度办。
可《大明律》被《大诰》,以及后来的续、三编和《大诰武臣》破坏得体无完肤。
例如,同样是贪墨收贿。
《大明律·刑律·受赃》规定:赃满80贯,处绞刑。
而到了《大诰》中,贪赃即“剥皮实草”、凌迟、族诛。
两部法律,选哪一个执行?
规章制度,没有规章制度,怎么办?
《大明律》是一百六十余年前制定的。
它会想到,嘉靖会为了补亏空,推行改稻为桑么?
朝廷都没有拿出一个具体方案来,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郑泌昌见此,连忙打圆场道:
“海知县说得对,凡事依律而行,便不会有错。何大人也是担忧你们不懂实情,贸然行事。”
郑泌昌好听的气泡音,将剑拔弩张的气氛,消解不少。
“他说,我们说了算,是让你们多请示,多汇报,不要擅自行事,马宁远就是前车之鉴。”
郑泌昌为何茂才找补完,叹息道。
何茂才缩在椅子上,嘴里嘟囔“不识抬举”。
从结果上看,何茂才并没有争到权,反而成了笑柄。
好在他身上的笑料足够多,不在乎多这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