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千户,我们这样干,不会有事吧?”
一个身着百户官服的削瘦男子,担忧道。
官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像是偷来的一样。
“怕什么,你不是打听清楚了么,那是一群商人弄的织厂。”
王千户,正是骑马抓人的将军。
他抿一口小酒,啃一口烤羊腿,大快朵颐。
他瞥了一眼贼眉鼠目的百户,赏了他两根羊肋排。
“每人二十两,少一个子儿,也不要放人!”
王千户含糊不清地叮嘱道。
百户应是,陪着喝了几杯酒,便借口离去。
百户来到关押民工的地方,环视一圈,心里不安越来越重。
按说他们抓了人,立马会有商人过来,讨价还价。
这种事情,他们每隔十天半个月便做一次。
收也不敢多收,几十两、上百两,意思意思就可以。
生怕惹恼了商人,触动到更大的关系上。
然而,天已经黑了,还没人过来找他们。
这让百户担忧,希望能顺利拿到银子吧。
郑兆安赶回布政使司,却没有见到父亲。
他听郑兆安说,煤炭不够,又安排人去采购。
等郑兆安找到郑泌昌,已经是午饭时分。
郑兆安都知道,找沈砚冰当白手套。
郑泌昌高出他太多段位,更是做得滴水不漏。
只能说,这个时代就没有经侦,更不会查银两流向。
不管怎么查,这些产业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一旦到了分润红利的时候,银两就长了眼睛,自动走进他的口袋里。
听到郑兆安说起兵丁打扰,郑泌昌安静吃完午饭。
随后,差人将何茂才喊来。
何茂才人还没到,嚷嚷声就在布政使司大堂响起了。
“郑老弟,大中午的,喊我何事?”
四月底五月初,杭州府已经热起来了。
何茂才擦着汗水,挺着大肚子,找到郑泌昌。
自从被海瑞顶嘴一番后,他低调了一段时间。
主要是那个气呀,总得想办法发出来。
“你的织厂,有人捣乱。”
郑泌昌八个字,说明情况。
“谁,敢来我的地盘捣乱?”
何茂才眼睛一瞪,就像两个铜铃。
“骑着军马,带着兵丁。”
郑泌昌想从何茂才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只有纯粹的愤怒。
“你自己去查一查,抓了的人,给我放回去。”
郑泌昌可以确定,这件事不是何茂才指使的。
“至于如何处理,那是你的事情。”
郑泌昌抬起盖碗茶,示意何茂才可以走了。
何茂才毫不理会,凑了过来。
“那个海瑞,你想到好办法了么?”
“你堂堂正三品,和一个七品小知县置什么气?”
郑泌昌好听的气泡音,满是疑惑。
他若是真的无聊,那就去看着织厂,省得再有小鬼闹事。
想来何茂才这尊阎王坐镇,应该不会有不长眼的吧?
“我大肚......我怎么会和他置气呢?我只是关心他。”
何茂才强辩道,但说了几句,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海瑞之锋芒,他已经亲身经历过了,不想再试。
接了这件小事,何茂才还未离去,就有了思路。
军马,兵丁,何茂才推断,定然是卫所那帮家伙,皮又痒痒了。
“这事绝无第二次!”
何茂才拍着胸脯保证,茶水都没喝一口,转身离去。
织厂的位置,何茂才知道,而距离它最近的卫所,便是杭州卫所。
杭州卫所有三营,含有步兵、弓箭手和火器队,总计三千六百人。
实际呢,兵丁数量不过五百之数,而且以老弱病残为主。
为了吃空饷,一个正儿八经的卫所,零头都不剩。
何茂才马不停蹄,率先找到杭州卫指挥使张铁。
他还掌管着浙江都指挥使的大印,张铁扶剑,单膝跪拜,参见上峰。
自上而下核查,钱塘卫所出动过一百人。
月上柳梢头,人被逮到,送到何茂才面前。
“听说,你抓了十五个民夫?”
何茂才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摆着大案,案上有惊堂木、令牌和大印。
除此之外,还有几本书籍,是厕纸《大明律》。
张铁扶剑而立,恍若何茂才的护卫。
从官阶来看,按察使何茂才是正三品,与张铁同阶。
可他手里有大印,那便高了一级。
加之明代重文轻武,明明是同级别,但张铁要矮两头。
“下官冤枉啊,他们私自点燃烽火,按律当诛。”
王千户被抓来,用力挣扎,大呼冤枉。
他一直是这么干的,从未出过事情。
就算遇到一些刺头,最多放人了事。
而今天,他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律,什么律?《大明律》哪一条定了这条罪?”
何茂才拿起惊堂木,狠狠一拍,反问道。
他肥嘟嘟的手指,翻着《大明律》,哗哗作响。
“我来告诉你,烽候不谨,杖一百,徒三年;你擅自调动官军,处绞刑!”
何茂才丢出一本《大明律》,让王千户亲自翻找。
看到罪条,王千户双手颤抖。
这,这,这都是平常打秋风的操作,怎么就犯罪了?
不知不会,还不学,典型的法盲。
武将粗鄙,可见一斑。
“而且,那片织厂区域没有设置烽火台,何来烽火?”
何茂才继续质问。
“我,认罪。”
王千户低下头颅,眼睛失去了光芒。
“但本官念在你以往苦劳,做事也不能赶尽杀绝。”
何茂才话头一转,来到了他最喜欢的交易环节。
“三千两,买你小命,再三千两,买你无罪,再三千两,买你官复原职。”
一旁的师爷上前,报价道。
何茂才没说话,喝着盖碗茶。
刚下来的狮峰龙井,他只得到了一斤,还是要省着喝。
至于沈一石喝白水的做作,何茂才瞧不上眼。
手中掌权不用,那和没掌有什么区别?
但有些东西呢,又要学会藏。
就像他喝的这碗茶,谁能猜到,会是狮峰龙井?
王千户听到这个价格,心想,他贪了这么多年,一口气全吐出来了。
是绞刑,还是官复原职,王千户选择付钱。
“喜欢抓人,是吧?”
何茂才望着颤颤巍巍站起来的王千户,心里闪过一个好想法。
“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
王千户立马又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
他不是不敢,类似作奸犯科的事情,他还会继续做下去。
只是会擦亮眼睛,不敢对何茂才做这种事情。
“自今日起,你率部驻扎到织厂附近,抵御倭寇!”
何茂才下令道。
张铁欲言又止,但何茂才下令了,他只能无奈执行。
织厂位于何处,是否有依托,这些情况都不了解。
擅自将队伍调往此处,是好是坏,也不清楚。
外行指挥内行,就是这么草率。
“这段时间,给我夹起尾巴来,否则再落我手上,可不是这个价!”
何茂才很开心,只要审案,他就有进项。
作为二十年老刑名,专业技术过硬。
同样的,只要价钱到位,他的天网网眼可以很大。
漏个把人,毫无问题。
若是交不出钱来,他的网眼也可以很小,小到公正公平判决。
张铁写了移防调令,何茂才盖章,此事就办成了。
翌日,王千户带着十五个民夫回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当众宣布,他们将驻扎这里,保护他们安全。
接着,上百兵丁展开,在织厂旁,占下一块“荒地”。
这么讽刺的话,众人听得莫名其妙。
郑兆安笑笑,转而继续投身炼制钢铁的斗争去。
然而,他越想安静地搞重现,就有事情来干扰他。
又是一炉“废钢”,他收到了一封信,是贺书宇写来的。
他正在接受提学道的调查,因为其支持改稻为桑,被举报了。
若是查实,他会被革除功名,终身禁考。
他是提醒郑兆安小心,不要因此而受到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