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穆尔见到巴兹洛面目全非的尸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尸体被几个霜吼士兵从崩塌的乱石和凝固的血泥中费力地挖了出来,勉强拼凑出个人形。
如果不是因为被巨石击飞出去,恐怕连人形都拼不出来了。
东支路也被这场战役彻底的改变了,不投入足够的时间和精力疏通的话,根本无法通行。
曾经象征着力量与凶悍的“践踏者”铁甲,如今就像被巨兽肆意践踏后的废铁,深深嵌入那支离破碎的躯体之中。
即便有人想把它们分离,也根本无从下手。
那张饱经风霜、总是带着桀骜不驯神情的脸,此刻也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片,仅能从散乱的白须和残存的刺青勉强辨认身份。
营地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土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巴兹洛和他带去的那约两百名精锐士兵,是这支偏军最锋利的獠牙。
如今,獠牙被生生掰断,连同最凶悍的头狼一起葬送在了那条狭窄的死亡谷道里。
超过一百五十名霜吼最剽悍的战士,连像样的战斗都没展开,就被山石和火焰吞噬。
消息像瘟疫一样在营地里蔓延,士兵们眼神飘忽,窃窃私语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哈穆尔站在尸体前,脸上如同覆盖着一层寒冰,看不出悲喜。
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拂过巴兹洛胸甲上的那个巨大凹陷时,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了解巴兹洛,那老家伙是头不折不扣的战争凶兽,暴躁、冲动、嗜血,但也狡猾得像雪地里的老狐狸。
他会在战场上狂怒冲锋,但绝不会在嗅到陷阱时还一头撞进去,尤其不会在那个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地方。
这种莽撞……不合情理。
“高阶祭司……”一名负责收殓的低级军官声音发颤,“巴兹洛大人他……怎么会……”
哈穆尔猛地抬头,将军官后面的话堵住。
“怎么?”哈穆尔用严肃的声音说道,“死了一个巴兹洛,你们的脊梁骨就被打断了?被一群靠着邪神庇护才聚拢起来的流民吓破了胆?!”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聚集的士兵和军官。
那些躲闪的眼神让他胸中的怒火更炽。
“看看你们的样子!”他猛地提高音量,“像一群被雪狼撵散了的驯鹿!巴兹洛是死了,但他是怎么死的?是被伊塔尔克人堂堂正正击败在战场上吗?!”
他指着地上那不成形的尸体,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不!他是中了敌人的奸计!是被他们用最卑劣的陷阱,利用了我们战士的勇猛和对胜利的渴望!”
“他们不敢与我们正面交锋,只敢躲在暗处,就像他们的邪神一样!”
人群中一阵骚动。哈穆尔捕捉到了一些士兵眼中重新燃起的愤怒。
“更可恨的是!”哈穆尔继续用他的方式鼓舞士气,“斥候回报,战场上有残留的、不属于任何已知洛阿的诡异气息!”
“微弱,但确实存在!是那股力量,蒙蔽了我们的眼睛,扰乱了战士的判断!”
站在他身后的祭司们面色凝重,但不敢有任何表现。
真相是,他们用尽了办法,也找不到任何施法的痕迹或者残留的陌生能量。
但巴兹洛的行为偏差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所以哈穆尔刻意没有用“邪神”这个词,而是选择“不属于任何已知洛阿”和“诡异气息”这种模糊但指向性不能更明确的说辞。
“巴兹洛,我们的兄弟,霜吼的‘践踏者’!”哈穆尔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悲怆,随即转化为滔天的杀意,“他不是输给了敌人,他是被暗算,被亵渎!”
“而这笔血债,必须用血来偿!用整个伊塔尔克,用他们供奉的那个邪神,来祭奠我们死去的勇士!”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单手斧,斧刃在正午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怯懦者,动摇军心者,形同背叛!”哈穆尔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人群。
“而背叛者,死!”
哈穆尔见所有人都被震慑住后,继续开口,“霜吼的勇士,只有战死的英魂,没有吓破胆的懦夫!”
“巴兹洛的血不会白流!用敌人的头颅和心脏,告慰我们的兄弟!”
“碾碎伊塔尔克!让灰齿谷,成为埋葬那个邪神信仰的坟场!”
“吼——!”短暂的死寂后,被恐惧和同袍之死压抑的怒火、被领袖的铁腕和复仇誓言点燃的血性,终于爆发出来。
士兵们捶打着胸膛,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军心,在血腥的震慑和复仇的狂热中被强行凝聚起来。
哈穆尔收斧入鞘,脸上依旧冰冷。
他转身,对身边的心腹副将低声下达命令,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传令,让后方那一千人加速行军,务必在……之前抵达预定位置。”
“但告诉他们,没有我的狼烟信号,绝对不许暴露,更不许参战!违令者,斩!”
谄媚副将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那一千人是犸托斯嫡系中的精锐,而现在的五百偏师是莫'拉贡酋长派出的部队。
此刻正是需要生力军打破僵局、一鼓作气碾碎伊塔尔克的时候,为何要藏着掖着?
但他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哈穆尔看着副将离去的背影,又望了望远处沉寂的灰齿谷山口。
巴兹洛的死是个巨大的损失,但并非不可挽回。
那一千人是他真正的底牌和后手,不到最关键的时刻,绝不能轻易亮出。
出征前,犸托斯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让这一千军队损伤惨重。
如果不是必要的话,哈穆尔真不想动用他们。
但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几乎在哈穆尔低声自语的同时,灰齿谷的另一侧,指挥部那光线昏暗的兽皮帐篷中,古伦也在同一瞬间向同僚们吐露出类似的话语。
“……如果发生那种情况,那我们就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