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
“李佑宗....你身为朝廷重臣,欺上瞒下,意图祸乱朝纲,罪无可赦....”
鸩无咎仿佛愤怒到无法再多言。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如同铡刀般挥落:
“将李佑宗、戚长歌一并拿下,彻查到底,看看是谁给了他们这般狗胆。”
闻言,李佑宗的身体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脸上的愤怒逐渐收敛,只剩一片死寂般的灰败。
他没有再嘶吼,也没有挣扎,只是嘴唇无声地哆嗦着,低声道:“罪臣一时鬼迷心窍....罪该万死....”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面对鸩太师,此时若是争辩,恐怕连灵魂都不得超生。
若是配合,兴许还能保下家人。
数名气息森然的红袍调查使应声而出,扣住两人,李佑宗被拖走之时仍然在请罪,却被一股无形的劲力封住气道,只能发出“嗬嗬”的绝望嘶鸣,戚长歌则如同烂泥,涕泪横流地被架走。
‘切割得还算果断,但他这么做事,鸩党内部也该寒心了。’岳海暗道。
这次的局面反转,对鸩党的打击是多方面的。
不仅在于外部的声威跌落。
更在于内部的崩坏。
鸩党的引力减弱,这部分被释放出来的力量,就可以由戚府代帝党接收了。
鸩无咎转向脸色冰寒的戚明鸢,语气恳切:“令兄行此悖逆之事,不可能再做遮掩....殿下忠义,当不会阻拦老夫肃清朝纲吧?”
戚明鸢冷哼一声,点头应下。
她缓缓落座,宽大的蟒袍袖口下,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而是极力压抑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狂喜。
自讨苦吃!
这老鬼精心布置的杀局,竟被撕得粉碎!
她眼角余光瞥向身旁神色平静的岳海,心中的满意、惊叹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熨帖感瞬间冲上顶峰。
简直无以复加。
若非场合不对,她真想狠狠抱住他,只是此刻,这份汹涌的激赏只能暂且压下。
戚眀鸢明白,今日将要赏他的,另有其人。
她的目光,悄然在戚清子身上一闪而过。
鸩无咎虚弱地咳了两声,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群臣,冷冷地开口:
“值此多事之秋,京城暗流涌动,而镇妖司其内部腐朽,不堪大用。”
“依老夫看,自即日起,不如将镇妖司稽查京城武人、维稳治安之权,尽数剥离,收归【特别调查司】统辖!”
群臣闻言,声音不齐地应和。
心中暗自思索。
肢解镇妖司大权,重用新成立的特别调查司,已是权力格局的巨大变动。
放在往日,他们定要大吃一惊。
但放在今日这般场面,似乎就算不得什么了。
显然,放在今日,这就只能算作鸩党在大伤元气之后的找补。
是鸩无咎重振威严的举措。
群臣并没有注意到,这也是鸩无咎对于岳海进行反击试探的抓手。
若不是鸩无咎积威甚重,自身实力也强,他的政治生命今天就结束了!
他怎么可能不报复?
鸩无咎浑浊的老眼锐利如鹰隼隼,精准地钉在岳海身上。
“岳小友智勇双全,特别调查司正是你大展拳脚的地方,老夫对你充满期待。”
“莫要让老夫失望啊。”
“岳海定当尽职尽责,稽查不法。”
岳海应道,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接下的是一个寻常差事。
这份平静,让鸩无咎的神情更加阴恻。
他的目光犹如淬毒的利刃,狠狠刺向岳海,岳海骤然感到一股阴冷的灵魂力量,正尝试与自己接触!
鸩无咎的灵魂之音悠悠传来:
‘岳小友,何故执迷不悟?’
‘你一时遮掩,难道能改变燕王倒戈的事实?’
‘郡主挡不住大势,我劝你也不要试图替她抵挡。’
‘若执迷不悟,只会粉身碎骨。’
‘以她出身,本能全身而退,但她如此执拗,你难道不担心她吗?’
‘念你是个人才,老夫给你一个机会。’
‘立刻转投老夫麾下,替我办事,如此,老夫可以保郡主全身而退,让她做个逍遥自在的藩王,你也可以保得安全。’
‘否则,老夫并非没有对付尔等的手段。’
岳海暗道:没想到鸩无咎想把跟我的冲突公开化。
这是他的最后通牒....
杀意十足啊!
不过,来得正好。
女帝一旦复归,无论他有多大杀意,一时间都只能缩头观望。
这一观望,主线任务的汹汹大势可就碾过来了!
岳海平平淡淡地应道:“我与郡主的事,不劳太师费心。”
“道不同,不相为谋!”
拒绝!
没有丝毫犹豫!
鸩无咎的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神中的杀意如同火山喷发前的岩浆,汹涌沸腾。
好小子!
现在想做大事,时机不成熟,但别的事可不一定。
当真以为,我没有做杀戚明鸢的准备?
‘好,好!岳小友志存高远啊!’
唰!
岳海断然切断了鸩无咎的灵魂联系。
鸩无咎的愤怒更加无可抑制,备受冲击之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嘲弄的冷笑。
这声冷笑不高,却如同冰水浇头,让所有听到的朝臣都感到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不对!
一定是发生什么了....
可是,当真看不懂!
今日的暗流涌动,实在太晦暗,连一众平日里聪明绝顶的朝臣都感觉被抛在事外,不得要领。
鸩无咎的脸色迅速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看不出悲喜。
“今日晦气之事颇多,倒是忘了一事....”
他轻轻一拍手。
两名步伐如提线木偶般僵硬的侍者,立刻恭敬地捧上一个盖着金丝绒布的托盘。
“郡主殿下,您是我朝傀儡术第一高手,造诣非凡,不逊色于那堰渊帝国的傀儡大师。”
“老夫班门弄斧,偶做出两只小玩意。”
“名曰魂鸦,不成敬意,特赠予殿下赏玩。”
说着,鸩无咎揭开绒布,露出金色笼子里两只用不知名暗沉金属打造的鸟儿。
两只鸟儿装点着华贵的宝石和丝绒,颜色一红一青,红色的鸟儿盛气凌人,青色的鸟儿则模样华贵。
看上去都栩栩如生。
岳海扫了一眼,眼前一亮。
鸩无咎刚才说了送给郡主是吧?
这两只鸟可以,比一般的精英怪还强!
‘抓起来做过渡宠物,应该不错。’岳海暗道。
“这魂鸦,殿下以为如何?”鸩无咎看似随意地问道。
戚眀鸢望着侍者手中的鸟笼,挑起眉头。
这是,金属傀儡?
——傀儡术称得上博大精深,有好几个种类,大胤的傀儡技术比起它的发源地“堰渊帝国”,平均来说远远不及。
傀儡术当中较为主流的,是金傀、人傀、纸傀、尸傀这几种。
玄英、岳海就属于其中的人傀。
据说,人傀的本质是在模仿从九窍八孔的神石中诞生的先天生灵。
傀儡师们相信,这种从生到死之间的形态转变,蕴含着神性。
人傀也确实是潜力上限最高的傀儡。
而金傀,虽然天生力量强大,成长却没有人傀那么快。
‘技术还行,但是鸩无咎为何将这金傀给我看....’
就在戚眀鸢定睛打量的时候,异变陡生!
那两只原本僵硬的金属鸟儿,留意到戚眀鸢之后,突然激动起来。
红色的鸟儿剧烈拍打着鸟笼,发出哀嚎般的尖啸声,仿佛对她充满刻骨的仇恨!
青色的鸟儿默不作声,用鸟喙拨弄着鸟笼的门栓,似乎想要冲出来,同样显得充满怨毒。
戚眀鸢突然浑身一颤。
这气息....这种感觉,他有点熟悉。
仔细一看连形象都有点相似。
红色的这只....
难不成是李祖阳?
戚眀鸢突然头皮发麻。
那青色的这只,是张淮生?
竟然是他们两人!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鸩无咎。
“殿下,这两只魂鸦很特别吧?”鸩无咎冷冷地说道。
“正是多亏它们,老夫才终于明白我那可怜徒儿,究竟是如何失踪的了。”
轰!
真相如同惊雷在戚明鸢心中炸开。
鸩无咎早就知道了?
他阅读了张淮生的记忆,还将此二人炼化成了傀儡!
为何此时告诉我....
“....你什么意思?”
戚明鸢霍然起身,周身气血如热浪升腾。
鸩无咎枯瘦的手掌一撑座椅,同样缓缓站起,一股刺骨阴寒的恐怖气势骤然攀升。
两股绝强的气势在大殿中央轰然对撞,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被抽干,沉重得让人窒息,无形的气浪翻滚,离得近的桌案杯盘“咔嚓”作响!
群臣只觉,终究是大祸临头了,就不该来!
刚才不还好好的?
为何突然对峙起来了!
如果大胤最强的两人,在此开战....
他们还有活路吗?
大殿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腿肚子却直打颤,根本动弹不得!
鸩无咎那猩红的目光越过气势汹汹的戚明鸢,再次死死钉在岳海身上,冷冷说道:‘岳海,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否则....’
所有人都感觉呼吸困难,就在此时——
“呵。”
“太师府今日,好生热闹。”
一个稚嫩,却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雍容的声线,突兀地响起。
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对峙。
众人惊骇欲绝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直安静地藏在岳海身后、穿着宽大道袍、毫不起眼的那个“小道童”,缓缓抬起了头。
她粉雕玉琢的脸蛋上,没有孩童的懵懂,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宽大的道袍滑落,露出的,竟然是灿金色的皇帝冕服!
不可能....
鸩无咎在这一刹那,竟感到一阵窒息,他忍不住用灵魂试探上去,却只感应到无边无际的深渊。
他的脸色完全僵住了。
这个孩童,分明不可能是她....
可为何,本能告诉他,她就是那个人....!
那两只聒噪的鸟儿突然安静下来,竟伏低趴在了鸟笼的底面。
群臣如同石化了一般,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那稚嫩的声音,如同玉磬轻击,回声悠长:
“朕闭关三载,推演天机,算得仙踪再临之期近在咫尺。”
“今日出关,正欲昭告天下,以安民心。”
“不曾想,赶上太师设宴....好生热闹啊!”
群臣当中,有寥寥几人率先反应过来,错愕地开口说道:
“陛下?”
戚清子翻身爬到岳海的腿上,似乎将他当做龙椅,带着些责备的童声响起,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中:“亏你们还认得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