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风云起龙争
至正十五年春,和州城外的江水褪去了冬日的冰寒,开始泛起粼粼波光。朱兴隆站在渡口的望楼里,看着一队队粮船顺流而下,心里却不像春水那般平静。自去冬攻克和州,朱元璋已据有江淮要冲,但粮草转运始终是心腹大患——上游滁阳的粮道常遭元军散骑袭扰,下游江面上又有巢湖贼寇横行,昨日刚接到急报,说运粮船队在采石矶被一伙水盗劫了半数粮草。
“哥,李兄有计了!”朱元璋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少年元帅今日换了身青布儒衫,更显得面容清俊,只是眉宇间凝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巢湖的水寇分作左右二寨,左寨的廖永安、廖永忠兄弟与右寨的俞通海素有嫌隙,李兄已修书给廖氏兄弟,许以官爵,约他们共破俞通海,夺取巢湖控制权。”
朱兴隆接过李善长的书信,只见信中言辞恳切,既晓以利害,又许以重利,果然是纵横捭阖的手段。“可廖氏兄弟肯信我们?”他仍有疑虑,“那伙水寇打家劫舍惯了,怕是难驯。”
“信不信不重要,”朱元璋走到窗边,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重要的是他们与俞通海有仇。昨日廖永安已派人来,说愿以三千水兵助我们攻打采石矶,条件是事成之后,巢湖水面归他们管辖。”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哥,你还记得去年在和州擒获的福寿吗?那老贼宁死不降,我本想放他归乡,他却趁夜刺探军情,被亲卫杀了。”
朱兴隆心中一凛,想起福寿临死前那句“红贼必败”,不禁叹道:“忠臣义士,可惜了。”
“这乱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朱元璋的声音低沉下来,“廖氏兄弟虽为水寇,却也是被元廷逼得没了活路。只要肯为我所用,昔日寇盗,今日便是开国功臣。”他顿了顿,握住朱兴隆的手,“哥,我已决定,亲率水陆两军攻打采石矶,拿下这处江防要隘,下一步,便是集庆(今南京)!”
三日后,朱元璋亲率主力抵达巢湖,廖永安、廖永忠兄弟果然率水师来会。只见湖面上战船林立,虽多是渔船改装,却也旌旗招展,煞有介事。朱兴隆站在朱元璋的帅船上,看着廖永安那虬髯客模样,心里仍有些不安,悄悄对朱元璋道:“此人目有凶光,恐非善类。”
朱元璋微微一笑:“哥放心,我已让徐达率陆军屯于湖口,若廖氏兄弟有异心,插翅难飞。”正说着,廖永安已划船过来,远远拱手:“见过朱元帅!我等已探明,俞通海躲在采石矶下游的牛渚矶,麾下有五千水贼,战船百艘。”
“好!”朱元璋拔出佩剑,“今日便教这些水贼看看,我红巾军的厉害!”
战役打响后,朱元璋命廖永安率左翼水师佯攻牛渚矶,自己则亲率主力直扑采石矶。元军守将蛮子海牙果然中计,将主力调往牛渚矶,采石矶顿时空虚。朱元璋见状,命常遇春率死士乘快船抢滩,自己则擂鼓助威。
“跟我上!”常遇春大吼一声,第一个跳上江岸,挥刀砍翻两名元兵。后续将士如潮水般涌上岸,与元军展开肉搏。朱兴隆站在船上,看着弟弟身先士卒,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担忧,忍不住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就在此时,忽见廖永安的船队并未全力攻打牛渚矶,反而有几艘战船悄悄转向,似要绕到朱元璋的侧后。朱兴隆大惊,正要示警,却见朱元璋早有准备,旗号一挥,徐达的陆军从岸边芦苇荡中杀出,箭矢如蝗般射向廖永安的船队。
“廖永安!你敢背盟!”朱元璋的声音响彻江面。
廖永安见状,知道阴谋败露,索性撕破脸皮:“朱重八!你想吞并巢湖,做梦!”说罢便指挥船队杀来。
一时之间,采石矶下三面受敌,元军、廖永安的水寇、红巾军混战在一起。朱兴隆见势危急,顾不得许多,亲自率领后勤队的亲兵登岸助战,挥刀砍倒一名偷袭朱元璋的元兵。
“哥!你怎么下来了!”朱元璋回头看见兄长,又惊又怒。
“少废话,杀敌!”朱兴隆大吼着,挡在弟弟身前。兄弟俩背靠背作战,刀光剑影中,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钟离县躲避官兵的日子,只是如今面对的,是千军万马。
这场混战从正午一直打到黄昏,最终朱元璋凭借兵力优势和徐达的陆路支援,击溃了元军和廖永安的联军。蛮子海牙败走集庆,廖永安被常遇春生擒,其弟廖永忠率残部投降。
“元帅饶命!”廖永忠跪在朱元璋面前,“家兄一时糊涂,误信小人谗言,我等愿以巢湖水师归顺,永效犬马之劳!”
朱元璋看着跪在地上的廖永忠,又看了看被押上来的廖永安,沉吟良久,忽然笑道:“起来吧。廖永安虽有反意,但念在你等初犯,且有水师之才,便饶了你们。”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但记住,从今往后,你们的命是我的,若再敢有异心,福寿便是榜样!”
廖氏兄弟连连叩首谢恩。朱兴隆站在一旁,看着弟弟恩威并施的手段,心中暗自感慨——这孩子,真的长大了,长成了能驾驭枭雄的雄主。
采石矶一役大胜,红巾军声威大震,巢湖水师也尽归朱元璋麾下。接下来的日子,朱元璋一面整编水师,一面谋划攻打集庆。李善长为他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徐达、常遇春等将领摩拳擦掌,只待一声令下。
然而,就在此时,濠州传来急报——郭子兴病重,命朱元璋速回濠州主持军务。朱兴隆闻言,心中咯噔一下:“重八,这怕是张天佑的诡计!”
朱元璋却显得异常冷静,他铺开舆图,指着集庆的方向:“哥,集庆乃六朝古都,拿下集庆,进可图江南,退可守江淮,此乃王业之基,断不可因濠州之事而辍。”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你替我回濠州,见机行事。若郭子兴真的不行了,便设法稳住张天佑,我这边一拿下集庆,立刻回师。”
“你呢?”朱兴隆担忧地看着弟弟,“张天佑若在濠州发难,你远在集庆,如何应对?”
“我已让胡大海率三千人马屯于滁州,若濠州有变,他自会接应你,”朱元璋握住兄长的手,“哥,我知道这很危险,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住你自己,也保住咱们的根基。”
朱兴隆看着弟弟坚定的眼神,知道已无可挽回。他重重地点点头:“好!哥去!你在前方也要多加小心,早日拿下集庆!”
离别那天,朱元璋亲自送朱兴隆到和州渡口。江风吹拂着兄弟俩的衣袂,朱元璋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暖玉,塞进朱兴隆手里:“这是我从蛮子海牙身上搜出的,据说能辟邪,你带着。”
朱兴隆看着手中温润的玉牌,又看看弟弟眼中的不舍,鼻子一酸,强笑道:“你小子,越来越会疼人了。”
“哥,”朱元璋忽然低声道,“若……若我将来真的做了皇帝,你会怕我吗?”
朱兴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傻小子!你就是做了玉皇大帝,在哥眼里,也还是那个抢我窝头吃的重八!”
朱元璋闻言,也笑了起来,眼中却泛起一丝泪光。他看着兄长的船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江雾中,才缓缓转过身,望向集庆的方向。那里,不仅有王业之基,更有他必须承担的命运。
而朱兴隆站在船头,握着那块暖玉,感受着江水的寒意,心中却一片火热。他知道,此去濠州,必定是步步惊心,但为了弟弟,为了他们共同的理想,他必须去闯一闯。江风猎猎,吹动着他的须发,也仿佛在预示着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正在缓缓拉开序幕。而他,作为未来帝王的长兄,注定要在这场龙争虎斗中,扮演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和那个即将到来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