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很快就过去。
天还没亮,赵辉就要起床。
虽然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入宫中,但要先到西华门外等着。
从北城狮子桥去西华门近十里路,进西安门时就被盘问了,赵辉只能说是海寿海公公传的口谕。
可见这次入宫尚称不上正式、公开。
然后他就被一个拿了腰牌过来的小太监领入了皇城,继续往前走到西华门那边等着。
西华门是宫城用于日常出入的一个门,和东华门一样热闹。
文武大臣进出办事时一般是走午门。
从西华门走的,主要是内臣、女官、禁卫,以及经过许可入宫觐见后宫后妃的命妇。东华门那边则因靠近太子东宫,基本是太子府的人和东宫属官出入。
赵辉穿的还是常服,着甲来就太惹眼了。
等待的过程如芒在背,尽管他在一个单独的小间里等着,可他已经听到了外面不少叽叽喳喳聊着八卦的女眷声音。
赵辉很无语:今天莫非是宫里哪位贵人的生辰?不然怎么这么多女眷同时来?
Judy他不做人了,就不能挑个别的日子吗?
像是要让更多人注意他。
赵辉在西华门外的小单间一直等到了下午,跟坐牢一样。
好在听到了那群女人进宫,又听到了那群女人出宫,赵辉这才松了一口气。
至少不用在众目睽睽之下入宫。
直到外面安静了很久之后,海寿才来。
“赵千户,饿了吧?”
赵辉也不说话,只缩了缩肚子,自有声音替他回答。
“都怪咱家疏忽,今日宫里是忙了些,忘了吩咐下去给赵千户送点吃食。”海寿笑得让人讨厌,“赵千户,随咱家来吧,万岁爷得空了。”
赵辉又能说什么?
朱棣小心眼,用这种方式磨他的耐性,顺便为昨天受了他的顶撞出口气。
“海公公稍候。”
赵辉掏出了那两锭金子,海寿奇怪地看了看他:“赵千户,您家里这么阔?”
“海公公误会了。”赵辉说道,“昨天夜里保定侯府派人送来的,我推辞不了,又不能真拿,就交给海公公吧。”
海寿了然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我就先收着,赵千户真是谨慎。”
赵辉这才跟他进了西华门,前面左手边不远就是武英殿。
海寿带着他走过右顺门、西角门,赵辉肚子的叫声在这里引起回响,十分荡气回肠。
听得有趣,海寿回头想调侃他两句,不料看见他左顾右盼,饶有兴致地打量紫禁城里的风光。
陛下说他胆子大是真没说错,怎的又这么孬呢?
赵辉其实只是好奇,毕竟后世只见过北京那个紫禁城,而南京这个紫禁城只在图片里见过复原图。
奉天殿已经在面前巍峨出现,看去倒是和赵辉印象中的大殿一般无二。
于是就再没多少可看,刚收回目光就看到海寿似笑非笑的表情,赵辉赶紧陪了个笑低下头目不斜视。
一时出神疏忽了如今这里有主人,那主人规矩多脾气大。
就这样一路到了乾清宫,他自然是在殿外先跪等召见。
眼看海寿进去了许久还没动静,赵辉简直想骂娘。
不会还得在这跪上一阵做惩罚吧?
他也像传闻当中一样,早上起来就没吃多少东西。
没办法,这是万恶的旧社会,他又回不去了。
从天没亮一直饿到现在,本来就已经很难受,结果还来这出。
冬月中旬的风吹过乾清宫的屋檐下,赵辉低着头。
好在这回朱棣只让他跪了差不多一刻钟。
就算这样,赵辉起来时膝盖也很酸痛。
进了殿内被引到西侧暖阁里,朱棣躺在一个卧榻上看书。
一点都不介意赵辉发现他其实根本没在忙什么事情,只是在看书。
赵辉又再次跪见行礼,三呼万岁之后用力缩了两下肚子提醒他多不干人事。
他那张大黑脸从书卷后面露出一只眼睛瞥过来:“怎么刚到朕面前就失仪?”
赵辉学着宋江名场面:“臣昨日回去后想通了。陛下说让臣做大米虫,故而空腹觐见,以示臣之诚恳。”
朱棣似乎没料到这一出,不禁笑出声来:“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能博陛下一笑,臣也心安不少。”
“呵!”朱棣把书卷直接丢到案桌上,然后从卧榻上起身踱步过来,“怎么想通了?想通了什么?”
赵辉就看着他的两只脚在前面晃来晃去,继续说道:“陛下把臣看得透透的,也能把臣捏得死死的。陛下施以恩而不用威,臣则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今日是第三回了,臣惜命。”
“好好好!不是朕求你了,是朕吓你。”
赵辉好像要哭出来了似的:“陛下,臣也就一点小聪明,也就想跟乌龟似的能孬就孬,求个安稳长寿罢了。您是真武大帝庇佑之君,玄龟都只当坐骑,小子又能翻什么浪?”
“嘿!你这小子……”
朱棣踱步的速度快了点,心里被他这真武大帝和小乌龟的说辞撩得无比熨帖。
说话怪好听的,这小子真懂时势,朕要大修武当为的不就是这个?
“别抬着个腚了,起来说话。海寿,去拿些果子茶水来,堵住这小子胡说八道的嘴。”
海寿见这小子只有几句话又把皇帝哄开心了,不由心想不得了,领命出去。
赵辉谢了恩,起来之后站得乖巧。
乍一看去称得上儒雅静气,风度翩翩。
就是肚子不断咕咕叫。
朱棣觉得他这肚子叫得也太频繁了:“既要做大米虫,保定侯府的金子为何不敢收?”
“只有陛下赏的,臣才敢要。”
朱棣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见得吧?你连朕当面都敢推三阻四谈条件,以后怕是不容易喂饱。小聪明不少又懂骗人,欺君都敢,将来还得了?”
赵辉只好一脸有苦难言的模样。
朱棣倒是会解读:“怎么?许你驸马都尉了,将来无所事事恐怕敛财骄纵。大祸你是避之唯恐不及,小过错你却是胆子极大!朕说错了?”
赵辉无奈地说道:“陛下既然左右看小子不顺眼,何必非要点选小子?不如贬官为民让小子自食其力吧,省得老是说小子是个米虫。臣在金川门尽忠职守,同僚都知道的!陛下说臣胆子大,那是陛下纡尊降贵垂问小子,小子惶恐别无他法,只盼陛下厌恶小子不识抬举不再点做驸马罢了。”
他眼里还带上点幽怨:“狗急了还跳墙呢,小子那怎么能说是胆子大?小子那是孬至极点反而无畏。”
见海寿拿了一个盘子过来放到了一旁案上,他看了一眼之后舔了舔嘴唇,又看了看朱棣,然后心一横:“算了,陛下知道臣是不敢抗旨的。若因此担心小子将来敛财骄纵,现在处置了就是,臣吃顿饱饭再上路!”
朱棣这一串听下来目瞪口呆。
这小子真是咬死了昨天只是惜命才尝试推辞,今日又是因惜命才想通了不可推辞。
一副你给多少我就吃多少,你没给别担忧我会偷偷多吃的模样。
毕竟我惜命。
但这做派又未尝不是演戏?
看他吃得生死置之度外般气势悲壮,朱棣长长叹了一口气:“倒是从始至终都在装傻充愣!你听许久了,出来瞧瞧吧。这样的孬种,要是你不喜就等他吃饱了送他上路。”
赵辉嘴里吃着糕点愕然看向朱棣,随后眼睛看向他身后的区域。
他妹妹已经在偷窥了?
“陛下!”赵辉顿时放下了手里的糕点,“殿下已经来了?您……您就这样让殿下听臣推辞?您存心要让小子上路,小子……”
他转头看向面前的糕点:“小子先吃饱了再说!”
海寿觉得怪荒唐的,这还是御前吗?
是自己不了解御前的气氛,还是这小子就是有不一样的本领。
朱棣却只是笑眯眯地等待回答。
过了一会才听这暖阁北侧传出娇脆气恼的声音。
“空有好皮囊而已,有什么好瞧的?他既嫌我丑陋,又根本不想做这驸马,皇兄何必非要我来?强扭的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