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的那一刻,苏黎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熟悉却也仿佛陌生的城市地平线,心头生出一种极深的安静。
这座城市曾是她的牢笼,如今,却好像成了她归来的港湾。
当她拖着行李走出海关口,清晨的阳光正从玻璃穹顶洒落下来,交织成一束柔和的光带。而在那道光的尽头,沈砚舟站在人群中,目光沉静而清澈。
她没有大喊,也没有奔跑,只是稳稳地朝他走去。
他也没有急着上前,只是像等她走完那一整段路,像是一场仪式,像是一种默契。
当她终于站到他面前,他伸出手:“欢迎回来。”
她看着他,眼里一片光明:“我回来了。”
这句简单的“我回来了”,不只是回国,更像是对过去的自己,对曾经未完成的梦想,对那个曾在黑暗里独自摸索的苏黎的一次告别。
他们没有立刻回市区,而是驱车直奔海边。
那是苏黎一直想去又一直没去成的地方,沈砚舟把帐篷、炉具、餐垫都早早准备好,像是等待这一刻已久。
“为什么选海边?”她一边系着风衣扣子一边问。
“你忘了吗?我们第一次谈未来,就是在大学天台上,你说你想有一天画画能换一片海景房。”
苏黎忍不住笑了:“当时我还说,如果换不到,就去搭帐篷。”
“所以现在,我先帮你圆一半。”他说着,将帐篷钉在沙滩上。
那一天,他们几乎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海边晒太阳、喝咖啡、望着浪花翻滚,一起将脚埋进细沙里。
黄昏来临时,夕阳映红了整个海平面。
苏黎坐在沙滩椅上,忽然开口:“你有没有后悔回来?”
沈砚舟摇头:“没有后悔,只有庆幸。”
她转头看他。
他目光落在远方:“如果我没回来,可能现在还在国外的某个冷实验室里做着仿生建模,每天讲述关于‘未来’的语汇,但我内心知道——我的未来,其实一直在等你回头。”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夜晚来临,星星开始一点点升起。
他们躺在帐篷里,隔着薄布听海潮声音交错。
沈砚舟侧过身,轻轻地靠近她,低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真正地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而不是一个追着一个跑?”
苏黎盯着帐篷顶部:“我曾经不敢想。”
“现在呢?”
她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现在我想和你并肩跑,不分前后,不分高低,就只是,一起。”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那我们就这样,一起跑下去。”
第二天一早,他们回到了城市。
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去苏黎的工作室。
那是她从事艺术创作以来最早建立的基地,虽然已经数月未用,但门锁打开时,依旧有一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慢慢走进屋子里,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落在画布和工具架上,一切仿佛从未远离。
沈砚舟站在门口,看着她一点点在空间中穿行,像是确认自己与这片空间的连接仍在。
“我想重新布置。”她忽然说。
“好,我帮你。”他说。
他们把桌子搬到窗边,把原本偏暗的灯光改成偏暖黄,把墙上的作品重新分区,将过往与现在,一一区分。
“我不再逃避它们,但我也不想它们打扰我新的开始。”她说。
“那就让它们成为底色。”沈砚舟回。
他们一起把过去的画卷卷起,封存进档案箱,把空出来的墙面刷成淡米色,为新的画作留出位置。
接下来的几周,他们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共创”。
双人展的筹备工作如火如荼进行,他们不再是各自为战,而是共同规划、分工、策展,甚至连最后展览海报的文案都一同斟酌。
那是一段前所未有的默契时光。
他们不再害怕争论,也不再避讳不同。
争执时,会冷静下来写下理由与逻辑。
意见一致时,会一起鼓掌笑出声。
所有的共识,都是在相互尊重中慢慢生成,而不是谁强迫谁让步。
一次海报设计中,他们为“光的走向”吵了一整天。
最后沈砚舟说:“我们把光交给观众决定吧。”
于是他们设计了一张互动海报,观众可以自行调节光源和方向,让光线“落在”任意一处画面上,呈现不同的视觉效果。
这一创意成为展览最大亮点之一。
展览开放前夜,他们站在布展现场中央,看着所有灯光、作品、装置和文字都已归位。空间被调试成最理想的状态,空气中弥漫着木材与画布混合的微妙气味,像是一场盛宴前的安静呼吸。
苏黎站在自己的主视觉装置前,那是一组融合镜面、玻璃、光流动构件构成的立体结构。她将作品命名为《折光之后》——意指人们走过重重内心投射,最终呈现的那个“真实自我”。
她伸手轻触作品表面,柔光随触点蔓延,像某种情绪被激活的神经元。
“有点紧张吗?”沈砚舟走到她身边问。
“其实还好。”她轻轻吸气,“但也许是我第一次,没有为任何人证明什么,只是单纯想表达。”
他点头:“这才是属于你的光。”
展览当天,现场人流不断。
她注意到许多观众在她的《折光之后》面前停留很久,每个人的脸都在那层折射玻璃中变形、放大、融合,仿佛他们正通过作品照见自己。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拉着他母亲说:“妈妈,这个镜子会呼吸!”
那位母亲笑着纠正他:“是它会发光。”
“不是。”小男孩坚持,“它是活的!”
苏黎忍不住微笑。
她忽然意识到,艺术的终极意义,不是说服谁认同自己,而是让每一个人都在其中,看到自己最深处的声音。
那一晚,展览结束后,他们两人站在空旷的展厅中央,天花板的灯被逐一关闭,只剩最后一道顶光落在他们中间。
苏黎站在光圈外,看着沈砚舟走进光中,然后朝她伸出手。
她没动。
“还怕吗?”他问。
她轻轻摇头,眼神却泛起一点湿意。
“不是怕。”她走进光圈,“是太久没有站在光里,怕忘了该怎么呼吸。”
“那我们一起慢慢学。”
他们就这样站在那束光中,像是完成了一场长久漂泊后的归途仪式。
两人的影子交叠在地面上,被柔光包裹,剪影恍若未曾分离过的宿命。
展览之后,两人同时收到了新的邀请。
一个是来自北欧的空间艺术联盟,邀请他们作为中国青年代表参与“未来城市视角计划”。
一个是来自国内顶尖艺术学院的特聘导师邀请,希望他们担任青年创作课程的联席导师。
沈砚舟把两个邀请都打印出来,贴在墙上。
“你想先去哪?”
“都想。”苏黎说完,自己也笑了。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他说。
她忽然伸手,把那两张邀请纸都摘下来,拿起画笔,在墙上写了两个大字:
并肩。
“无论去哪,别再一个人走了。”她说。
他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好,一起走。”
窗外阳光渐强,斜洒进他们共同布置的工作室里,那束光落在他们并排站立的身影上,没有阻隔,也没有偏离。
那一刻,他们终于明白,真正的陪伴,不是曾经守候彼此的影子,而是愿意面对所有不确定与风浪后,还能坚定地说出那句:
“我们,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