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空气带着雨后特有的湿冷,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泥土的腥气,钻入周一的鼻腔。虽然依旧污浊,但比起凶宅内部那令人窒息的甜腻尸臭和粘稠阴冷,这里简直算得上是天堂。
周一背靠着腐朽的木柱,冰冷的湿气透过薄薄的T恤渗入皮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刚才撞在门框上的后背,传来一阵闷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一面破鼓,咚咚咚地敲击着他的耳膜,震得他头晕目眩。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
刚才那一刻,死亡离他如此之近。俊雄那一声冰冷的猫叫,罗盘针尖钉死“大凶”方位时传来的灼热感,还有那如同实质般倾泻而下的、冻结灵魂的怨毒恶意……这些感觉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和战栗。
他低头,目光死死锁定在左手紧握的罗盘上。
粗糙的木盘,天池中的磁针,依旧坚定不移地指向玄关深处,指向那盘旋而上的楼梯方向——大凶!针尖微微地、持续地颤动着,发出一种只有他能感觉到的、极其高频的嗡鸣。罗盘边缘那微弱的灼热感也并未完全消退,像一块刚刚冷却的烙铁,提醒着他刚才遭遇的恐怖。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周一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的景象依旧:破败的庭院,如同择人而噬巨兽的佐伯宅邸,还有手中这指向死亡方向的罗盘。
诡境冰冷的提示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消灭怨灵(佐伯俊雄),奖励500点】。500点!一笔足以让他实力飞跃的巨款!一个回家的希望!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在他绝望的心底悄然滋生。
他猛地甩了甩头,将这个诱人却致命的念头强行压了下去。爷爷的话如同警钟在脑中轰鸣:“贪念一起,心神失守!厉鬼最擅蛊惑人心,引人自投罗网!一娃子,记住!活着,才有希望!莫要被眼前的‘利’蒙了眼!”
对!活着!必须活着!周一深吸了一口庭院里湿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挣扎着,用手撑地,艰难地站了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后背的疼痛阵阵传来,但他顾不上了。他不能一直瘫坐在这里。庭院虽然暂时安全,但任务要求是在“佐伯宅邸范围内”存活72小时。这个范围,是否包括庭院?光球没有明说,但他不敢赌。万一庭院不算在内,或者…这庭院本身也隐藏着未知的杀机呢?
他必须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一个可以暂时喘息、观察、思考对策的据点。同时,他需要了解这栋凶宅的结构。爷爷说过:“欲破凶局,先观其形。宅形即煞形,布局即死局!”
周一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庭院。庭院不大,呈狭长的L形,被破败的木质篱笆围着。靠近玄关推拉门的一侧,堆放着一些朽烂的木板和废弃的瓦罐。庭院中央是几块碎裂的石板路,通向宅邸另一侧的转角。在庭院的尽头,L形的拐角处,似乎有一个低矮的、用木板和油毡布搭成的简陋棚子,像是废弃的工具间或储藏室。
“那里…”周一的目光锁定了那个棚子。位置相对独立,距离主宅有一定距离(虽然也就十几米),门似乎半掩着。更重要的是,他手中的罗盘,当他的目光转向那个棚子方向时,疯狂颤动的磁针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偏移?虽然依旧大部分指向主宅“大凶”,但针尾似乎稍稍离开了“大凶”的刻线?
“相对安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不敢确定,但这几乎是庭院里唯一看起来能提供遮蔽的地方了。
他必须过去看看!
周一再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恐惧。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战术直刀从后腰皮带里抽了出来,反手握在身前——这是爷爷教过他的一种防御姿态,便于格挡和突刺。左手则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那枚灼热未消的罗盘,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他弓起身子,放轻脚步,如同潜行的猎豹(尽管是一只受伤且恐惧的猎豹),沿着庭院边缘,避开中央碎裂的石板路(他担心踩上去发出声响),贴着斑驳脱落的宅邸外墙,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谨慎地,朝着庭院的拐角处挪去。
每一步落下,他都竖起耳朵,凝神倾听。死寂。除了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庭院里只有风吹过枯萎草丛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这死寂反而更加重了他心头的压力,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眼角的余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玄关那半开的推拉门。门内,昏暗依旧。楼梯上方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没有任何动静。但他手中的罗盘,磁针始终坚定地指向那个方向,没有丝毫动摇。那份冰冷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周一感觉自己走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冷汗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握着刀柄的手心滑腻不堪。终于,他挪到了那个低矮棚子的门口。
棚子比想象中更破旧。木板腐朽发黑,油毡布千疮百孔,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霉味和铁锈味。门是两扇简陋的对开木板门,其中一扇歪斜地半开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间。
周一停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棚子内的动静。
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心跳。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借着庭院里惨淡的天光,朝棚子内望去。
光线昏暗,勉强能看清轮廓。里面空间很小,大概只有几个平方。地上散乱地堆放着一些锈迹斑斑、看不出用途的铁器零件,几捆腐朽发黑的麻绳,角落里似乎还倒着一个破旧的汽油桶。棚顶很低,挂满了厚厚的蛛网,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尘土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罗盘!周一立刻低头看向左手。
奇迹出现了!
当他整个人靠近棚子门口,目光投向棚内时,手中那枚一直死死钉在“大凶”方位的磁针,竟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针尖开始缓缓地、艰难地转动!虽然转动得极其缓慢,如同生锈的齿轮,但它确实在动!它一点点地,从指向主宅的“大凶”方位,艰难地偏移开,最终,针尖颤颤巍巍地指向了棚子内部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而那个方位,在罗盘外圈模糊的刻度上,对应的区域虽然谈不上“吉”,但至少脱离了最凶险的“大凶”和“绝地”范畴!
与此同时,罗盘边缘那一直存在的微弱灼热感,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了,只剩下木料本身的微凉。
“这里…这里的‘气’…相对稳定?”周一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混合着难以置信涌上心头。这破棚子,竟然是这凶宅范围内,一个罕见的、气场相对不那么凶戾的“安全点”?或者说,是一个“煞气盲区”?
这个发现让他几乎喜极而泣!他不再犹豫,矮身,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钻进了这低矮、破败、散发着霉味的小棚子里!
一进入棚内,那股笼罩全身、无处不在的阴冷粘稠感,果然减弱了大半!虽然棚子里依旧寒冷潮湿,空气污浊,但那种仿佛被无数怨毒目光注视、灵魂都要被冻结的恐怖压力,确实减轻了许多!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弱的屏障,将这个小小的空间与外面那恐怖的怨气领域稍稍隔离开来。
“呼……哈……”周一背靠着冰冷的、布满铁锈的汽油桶,长长地、颤抖着呼出了一口浊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脸上淌下,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他瘫坐下来,背部的疼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是几分钟。
他靠在汽油桶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行深沉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铁锈和尘土味,但此刻这味道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爷爷教导的定气凝神的口诀在脑海中缓缓流过,试图抚平他惊涛骇浪般的恐惧。
休息了大约十分钟,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一些。周一开始仔细打量这个临时的避难所。空间很小,一览无余。除了散乱的废铁、麻绳和那个汽油桶,角落里还有一个破旧的木架子,上面似乎放着几个蒙尘的玻璃罐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几捆腐朽发黑的麻绳上。一个念头闪过。他挣扎着起身,走到那堆麻绳旁,挑了一捆看起来相对还算结实的。他将麻绳拖到门口,开始笨拙地、尝试着将半开的那扇木板门绑死。虽然知道这脆弱的绳索和腐朽的门板在真正的怨灵面前不堪一击,但这至少能给他一点心理上的安慰,阻挡一下视线,也防止门被风吹动发出声响。
就在他费力地打着绳结时,眼角的余光透过棚子木板墙壁的缝隙,瞥向了主宅的方向。
他看到了主宅侧面的一扇窗户。
那是一扇普通的推拉窗,玻璃脏污不堪,几乎看不清里面。窗框的油漆剥落,露出腐朽的木质。这本身没什么特别。
但就在他目光扫过那扇窗户的瞬间——
一张脸!
一张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孩童的脸,紧贴着脏污的玻璃,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窗户后面!
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纯粹的黑色空洞!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虚无!它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周一所在的棚子方向!
俊雄!
“呃!”周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猛地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极致的恐惧让他喉咙发紧,连惊叫都卡在了嗓子眼里!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只有握着麻绳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
棚子外,庭院死寂。那张惨白的、有着黑洞般眼睛的脸,隔着脏污的玻璃,静静地“凝视”着周一。没有动作,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纯粹的恶意,穿透了空间的距离,如同无数根冰针刺入周一的皮肤,冻结他的骨髓!
他手中的罗盘,在俊雄出现的刹那,猛地爆发出惊人的高温!那粗糙的木盘边缘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掌心!天池中的磁针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疯狂抽打,开始以比在玄关时更剧烈、更狂暴的速度旋转!嗡嗡的震动声清晰可闻,整个罗盘都在他手中疯狂跳动!针尖在旋转中无数次划过罗盘上最凶险的几个方位——“大凶”、“五黄”、“绝命”!
警告!最高级别的警告!煞气凝形!近在咫尺!
周一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尖叫!他想逃,想立刻钻到棚子最深的角落,想用什么东西把自己盖起来!但他不敢动!他害怕任何一丝微小的动作,都会引来那个恐怖存在的直接攻击!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与窗户后面那张惨白的脸“对视”着,承受着那无边的、冻结灵魂的怨毒注视,以及罗盘传来的疯狂警告和灼烧般的痛楚!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全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发出“咯咯咯”的轻响。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那张紧贴着玻璃的惨白小脸,毫无征兆地,向下一滑!
消失了!
就像它出现时一样突兀。
窗户后面,只剩下脏污的玻璃和一片昏暗。
笼罩全身的冰冷恶意如同潮水般退去。罗盘疯狂旋转的磁针速度骤然减缓,虽然依旧在不安地颤抖,指向也混乱不堪,但那种狂暴的、仿佛要挣脱天池束缚的势头消失了。灼热感也迅速降低,变回微温。
周一如同虚脱般,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中的麻绳和罗盘差点脱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裂开,冷汗顺着下巴滴落在地面的灰尘里,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刚才那一刻,他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俊雄…仅仅是隔着窗户的一次“注视”,就几乎让他精神崩溃!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比之前更甚。庭院也不安全!这棚子…也并非绝对的安全区!怨灵无处不在!它们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汽油桶,目光呆滞地望着棚顶那些随风晃动的蛛网。罗盘被他紧紧抱在怀里,那粗糙的木纹和残留的微温,是此刻唯一能给他一丝微弱慰藉的东西。
消灭怨灵?500点?2000点?
这个任务,真的是人能够完成的吗?
他感觉自己的意志,正在这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中,一点点地被瓦解、消磨。
就在这绝望的谷底,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棚子角落那个破旧的木架子。架子最下层,似乎放着几个蒙尘的玻璃罐子。其中一个罐子,里面装着的东西颜色有些异样,不是灰尘的灰,也不是铁锈的红,而是一种…暗沉的、带着点褐色的粉末?
周一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源自童年的记忆碎片,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照亮了他的脑海!
爷爷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威严,清晰地回响起来:“…朱砂!赤者,至阳之精!丹砂入地,千年为矿!其性纯阳,烈而不燥!天生克制阴邪秽气!画符布阵,驱邪镇煞,乃我辈风水师不可或缺之神物!一娃子,记住了!若遇阴邪之地,身无长物,寻得朱砂,以阳血调和,涂抹眉心、掌心,或撒于凶煞之位,可暂阻邪气近身!切记,纯阳破阴,此乃天道!”
朱砂!
是朱砂吗?!
周一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那几乎被恐惧和绝望扑灭的求生之火,如同浇上了滚油,轰然燃烧起来!他连滚带爬地扑向那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