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下游，一处浑浊湍急的河湾。
浓重的血腥气与阴煞气混杂，被奔腾的江水不断冲刷，却依旧顽固地弥漫在狭窄的河滩上。几块嶙峋的怪石被染成暗红，一具残破的尸体半浸在浅水里，正是断臂的赵真。
他双目圆睁，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骇、怨毒与难以置信。胸口一个焦黑的孔洞，边缘残留着丝丝缕缕赤金交织的锐利气息，如同被烧红的烙铁贯穿，正是焚脉剑骨催发的赤阳真火剑气留下的致命伤。而更诡异的是，他仅存的右臂扭曲成爪，指甲乌黑深陷于自己的脖颈皮肉之中，留下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几乎将自己撕开！丝丝缕缕尚未散尽的漆黑阴魂缠绕其上，发出无声的哀嚎，正是他最后绝望中试图引动、却被反噬失控的“阴毒水鬼”本源。
张溯拄着“前辈饶命”站在不远处，剧烈喘息。他肩头的伤口在焚脉剑骨的霸道淬炼下已不再渗血，但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右臂粉碎性骨折处虽初步愈合，此刻却因刚才全力爆发的贯虹一剑而酸痛麻木，几乎握不住剑柄。体内灵力更是贼去楼空，经脉隐隐作痛。
叶澄脸色微白，手中青锋剑斜指地面，剑尖滴落着几滴粘稠的黑血。他身前，一道被斩成两截、兀自扭动挣扎的模糊水影正迅速化为黑烟消散——那是赵真濒死反扑，以最后精血和邪令召唤出的、仅存的一只残缺水鬼，被叶澄以青峰剑诀干净利落地绞杀。
“终于…解决了。”叶澄长舒一口气，看着赵真那死不瞑目、自残而亡的凄惨模样，眼中并无怜悯，只有如释重负的凝重。“此獠邪功歹毒，临死反噬竟如此凶险。若非张道友那破邪真火重创其本源，令其邪法失控，后果难料。”
张溯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身体的虚弱，目光冰冷地扫过赵真的尸体：“咎由自取。”他走上前，强忍着恶心，用剑尖在赵真焦糊的官袍内挑了几下，一枚沉甸甸、刻画着扭曲水纹的玄铁令牌（玄阴控尸令）和一个小小的储物袋被挑了出来。
“看看这邪修有什么家当。”叶澄也走了过来，对那令牌上的阴邪气息皱了皱眉。
张溯灵力探入储物袋。空间不大，里面东东不多，却透着股邪性：几块散发着阴寒气息的幽蓝色矿石（玄阴石）、几瓶贴着“腐心”、“蚀骨”标签的歹毒丹药、一本封面泛着黑气的线装册子（《玄阴炼煞秘录》）、几套换洗衣物，以及……一堆散碎银子和几张皱巴巴的银票！
张溯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些银钱！他仔细数了数，银票加碎银，约莫一百多两。这对于一个盘踞江平县多年的邪修县令来说，简直穷得离谱！但张溯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看来，这位赵县令，不仅搜刮民脂民膏，还喜欢贪墨别人的定钱啊。”他掂量着那本邪气森森的《玄阴炼煞秘录》，语气森寒，“叶道友，此物太过歹毒，留之恐为祸患。”
叶澄深以为然：“此等邪法，当毁！”
张溯毫不犹豫，将秘录丢在地上，手中“前辈饶命”剑尖赤芒一闪，一道凝练的赤阳剑气激射而出！
嗤——！
剑气精准地点在秘录上，赤金色的真火瞬间燃起！那封面上的黑气如同活物般发出无声尖啸，剧烈挣扎扭动，却无法抵抗焚脉剑骨真火的霸道灼烧，连同整本册子一起，在几个呼吸间化为了一小撮焦黑的灰烬，被河风吹散。
“走吧，”张溯收起玄阴令和储物袋，将那一百多两银子和银票单独揣进怀里，“该去讨债了。”
……
暮色渐沉，江平县城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寂静里。白日里官差凶神恶煞的搜查似乎耗尽了这座小城的活力，街道上行人稀少，商铺也早早打烊。
“张记铁铺”那歪斜的招牌下，昏黄的油灯透过门缝漏出几缕光。铺子里，陈铁匠正哼着小曲，就着一碟花生米，美滋滋地喝着烧刀子。他面前的小桌上，赫然放着几块赤红如血、质地坚硬的鳞甲碎片——正是张溯之前当掉的赤蜥鳞甲！
“嘿，那短命的小子，死得好啊！”陈铁匠得意地呷了一口酒，脸上满是贪婪的红光，“二十三两定金！啧啧，白捡！还有这宝贝鳞片…赵大人那边交代一声，说那小子被‘黑风寨余孽’宰了，死无对证！这买卖，值！值透了！”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用这些鳞片打出一柄上好的匕首，卖出大价钱的光景。
砰！
一声巨响，铁铺那并不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谁？！”陈铁匠吓得魂飞魄散，酒碗都摔在地上，猛地跳起来，抄起手边一把沉重的铁钳。
昏黄的灯光下，两道身影逆着门外深沉的夜色，缓缓走了进来。为首一人，身形略显狼狈，肩头裹着渗血的粗布，一条右臂似乎还使不上力，垂在身侧。但他手中那柄暗红色的长剑，在灯光下流转着令人心悸的寒芒。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如同淬了火的星辰，冰冷地锁定了陈铁匠。
正是张溯！
他身后，叶澄青衫磊落，背负长剑，神色淡漠，目光扫过铁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你…你是人是鬼？！”陈铁匠看清张溯的脸，如同见了鬼魅，腿肚子瞬间转筋，声音都变了调，“不可能！赵大人明明说…说你早就死在野猪林了！被黑风寨剁成了肉泥！”他下意识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风箱，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赵大人？”张溯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进陈铁匠的耳朵，“你说的是那个断了一条胳膊、被自己养的鬼东东撕烂了喉咙的赵真赵大人吗？”
嗡！
陈铁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看着张溯肩头那狰狞的伤口，再看看他身后那个气质不凡、一看就不好惹的青衫剑客，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赵大人…死了？还死得那么惨？是眼前这两个人干的？！
“噗通！”
陈铁匠所有的侥幸和贪婪瞬间化为泡影，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再也站不住，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好汉饶命！仙长饶命啊！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啊！”他一边嚎哭，一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柜台角落疯狂地掏摸，“钱！钱都在这里！二十三两！一文不少！还有利息！小的孝敬二位仙长！求仙长饶小的一条狗命！”
一堆散碎银子和铜钱被他慌乱地堆在面前的地上。
张溯看都没看那堆钱，目光落在那几块赤蜥鳞甲碎片上，眼神更冷：“我的剑呢？”
“剑…剑…”陈铁匠浑身一哆嗦，哭丧着脸，“还…还没打…料子太…太好了…小的…小的怕糟蹋了…想着…想着多研究几天…”这话半真半假，更多是贪心作祟，想昧下材料。
“啪！”
张溯没说话，旁边一直冷眼旁观的叶澄却动了。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一道青色的掌影隔空扇出，快如闪电！
“啊——！”
陈铁匠只觉得一股巨力狠狠抽在脸上，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横飞出去，重重撞在打铁的砧台上！半边脸颊瞬间高高肿起，牙齿混合着血沫喷了出来，眼前金星乱冒，耳朵嗡嗡作响。
“贪墨订金，私吞材料，勾结邪修，欺压良善。”叶澄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如同在宣读罪状，“你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饶命！仙长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剑！小的这就打！连夜打！给仙长打最好的剑！”陈铁匠捂着肿成猪头的脸，魂飞魄散，挣扎着又想磕头。
“不必了。”张溯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这脏手，不配碰我的东东。”他走上前，弯腰拾起地上那几块赤蜥鳞甲碎片，小心收好。然后，目光扫过地上那堆银钱，手指一勾，二十三两碎银精准地飞入他手中。
“剩下的，”张溯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铜钱和剩下的碎银，“就当赔你这扇门，还有…给你买药的钱。”
他不再看地上如同烂泥般的陈铁匠，转身对叶澄道：“叶道友，我们走。”
两人转身，踏入门外沉沉的夜色。陈铁匠瘫软在地，看着那两扇破碎的门板，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剧痛，还有那青年最后冰冷如刀的眼神，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后怕才猛地涌上心头，让他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裤裆里一片湿热。
……
离开江平县，一路向东。
夜色深沉，荒野寂寥。两人施展身法，在官道上疾行。张溯体内灵力消耗巨大，伤势未愈，速度并不快。叶澄刻意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行。
“张道友，接下来有何打算？”叶澄问道。赵真伏诛，江平县事了，他需回师门复命。
张溯摸了摸怀里那枚冰冷的赤霄令，感受着其中微弱却坚韧的联系，目光投向东方无垠的黑暗：“继续东行。赤霄宗山门，赤晶山脉，还有…百万里路要走。”
“百万里…”叶澄默念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敬意。他早看出张溯身负秘密，背负重任，却没想到目标竟是遥远得令人咋舌的赤霄宗！“此去路途遥远，凶险莫测。张道友伤势未愈，需寻一处安全之地好好休整，恢复元气。”
他略作沉吟，指向东北方向：“从此地向东北约三百里，有一座大城，名为‘东华城’。此城规模远非江平县可比，乃是方圆数千里内散修聚集、商贸繁盛之地，更有‘万宝楼’分号坐镇，灵丹妙药、功法秘录、奇珍异宝皆有交易。城内严禁私斗，相对安全。张道友不妨先去东华城落脚，一来疗伤恢复，二来也可购置些远行所需之物。”
“东华城…”张溯心中一动。系统地图上，一个醒目的光点果然在东北方向亮起，标注着“东华城（区域枢纽）”。这正是他需要的补给点！“好！就去东华城！”
叶澄点头：“正巧，我师门交付的任务，也需前往东华城万宝楼交接一份信物。你我正好同路一程，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求之不得！”张溯精神微振。有叶澄这个练气后期的剑修同行，路上安全系数大增。
夜色中，两人不再多言，加快脚步。两道身影在星光下疾驰，穿过寂静的原野和起伏的山岗。张溯肩头的伤在奔跑中牵扯着，传来阵阵刺痛，但他咬紧牙关，眼神却愈发坚定明亮。
江平县的恩怨已了，赵真化作一滩烂泥，但前方，是更广阔的天地，更凶险的挑战，以及那遥不可及的赤霄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