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
憋闷的窒息感。
仿佛沉入了万载不化的玄冰深渊。
沈危的意识在无边的混沌中沉浮。
他只觉被无数冰冷滑腻的丝线层层缠绕,勒紧,拖拽着不断下坠到无边深渊。
他试图挣扎,但每一次挣扎,都只会让丝线收缩的更加剧烈。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一丝微弱的光感,伴随着潺潺的水声和清新的草木气息,如同针尖刺破厚重的黑幕,艰难地渗入他混沌的意识。
他猛地睁开眼。
右眼是永恒的黑暗。
左眼隔着一层沾满污血睫毛,视野模模糊糊。
他发现自己身在一处清幽的山涧旁。
头顶是深邃的,点缀着稀疏星子的夜空。
身下是坚硬的青黑色岩石,带着水汽浸润的凉意。
耳边是哗啦啦的瀑布轰鸣。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苔、山泉的清新。
而他自己,正被无数根冰晶丝线,牢牢地捆缚在青石之上。
他试图挣扎,但身体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丹田内那口新铸的“真元炉鼎”,更仿佛熄灭似的,没有一丝真元的流动。
这让他想起那天被绑在猪妖铜床的往事,有些讽刺,可惜……“那白衣女妖大约不会像血鬃那样好骗吧。”
那只尚能视物的左眼,艰难地转动着。
他看到,前方不远处,一道银练般的瀑布从数十丈高的悬崖上飞泻而下,砸入深不见底的碧绿寒潭,瀑布激起的水雾,在清冷的月光下折射出迷蒙的光晕。
而寒潭另一侧,靠近瀑布水帘的地方,素白的身影慵懒地侧坐着,遥望星空。她把双脚浸泡在寒潭里,只在水面露着一截宛若玉琢小腿。
此时,月华如同薄纱般洒落在她身上,让那本已清冷无比的身影,平添了一股出尘的味道。仿如月宫仙子偶然遗落凡尘。
沈危一时看痴了,他心想,若是那夜鬃雾岭上是这样的女妖逼他成亲,自己大概会从了吧。
不过,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想法,“他妈的,老子怎么可以搞人兽大战呢?!”
胡乱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终于忍不住对着那道素白身影,喊道:“喂,仙女姐姐,还未请教芳名?”
但那道素白的身影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依旧侧对着他,遥望星空,双脚更是水里轻轻晃荡,在水面搅起圈圈细微的涟漪。
沈危为之气结,他向来不太喜欢与太高冷女生拉扯,但眼下形势比人强,哪怕是当一只舔狗,他也要没话找话。
他“沈大郎”的性格,素来是拿得起放得下。
“喂!听不见吗?”他又提高了一点音量,“好歹我也是个伤员,捆着就算了,连名字都不告诉一声?这……太不地道了吧?”
这一次,他确信声音足以传到水潭对面。
话音落地,那素白的身影终于缓缓侧过身来。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浸在寒潭中的玉足。
莹白如玉的足尖轻轻一点水面。
一圈涟漪荡开。
与此同时,沈危身上缠绕的冰晶丝线骤然收紧。
他只感冰丝上的蚀骨寒气猛然爆发,如万根冰针直刺骨髓,猝不及防下,浑身被冻得直抽抽。
“聒噪。”这时,白月璃的声音方才如同冰珠坠地。
好在她只是点了一下,就收回足尖,否则他“沈大郎”少不得要当一回人形冰棍。
伴随着水面涟漪平复,那勒紧的冰晶丝线也随之松弛下来,虽然寒意依然刺骨,却在忍受范围之内。
沈危瘫在青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忍不住怀疑,眼前的妖女和姜素衣血缘关系,若非如此,怎他妈的爱折磨伤患?
他抬头望向潭边,左眼的模糊视野里,只能看到那素白的身影重新转了回去,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侧影。
“咳咳……”他咳出几口带血的唾沫,嘿嘿笑了起来,“呵……仙子姐姐……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别致……”
白月璃没有回头,只是冷声道:“难道你们持刀人,每个都如你般油腔滑调?”言罢,纤指一勾,斜倚在溪石上的黑刀嗡鸣一声,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稳稳落入她掌心。
刀身入手冰凉,触感却非金非铁,倒像是某种沉寂万载的凶兽骸骨。八字刀铭“天若不公,我自无赦”,猩红如血,狂妄悖逆。
自夺得这黑刀之后,她尝试了无数种方法来驯服它,包括催动冰魄妖力灌注,引动狐火灼烧,挤出心头精血饲喂。然这黑刀却一概置之不理,宛若与她有仇,甚至于——
每当她要强行控刀,总会有一股尸山血海般的凶戾刀意反冲而出,直击她的妖魂,逼着她不得不停手。
作为青丘遗族,她比金焱君更了解这把刀。
那本以秘法封存于狐族祖地的《青丘密卷》,用了两页纸记载“三十六兵主”的传说,她记得里面的文字是这么说的:
“窃天铸兵。
兵非器,主非主。
剜一目,窃光阴一刹;
炼一丹,蚀道基三分;
焚一城,堕业火万丈;
……
宰御天命,八荒破军,
春秋篡命,斩祟饲魂,
饲虎鼎狩,天败丧乱
……
待到血肉枯竭,魂魄尽盗;
身作凶兵薪,魂填天道罅;
永锢青铜棺,万世饲凶戾;」
虽然密卷所述,寥寥数百,语不详焉,但字里行间渗出的滔天凶戾与宿命悲怆,也曾让她在初读时妖魂震颤。
她曾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或妖,才会甘愿剜目饲兵,蚀丹焚城,甚至魂填天道裂缝,是痴?是狂?还是被逼至绝境的疯魔?
可如今见到眼前黑刀的主人,她才发现:
原来,所谓的“兵主”,虽有些神奇地方,但也不过是自己一个指头都能碾死的寻常武夫。
可就是这么一位寻常武夫,《青丘密卷》偏偏用“山河倒悬,血海滔天,祸乱之源”来形容,这让她有些想不明白。
她收束心神,目光从沉寂如死的刀身上抬起,转向青石上那具残破的躯体上:“沈持刀——”
“这把斩祟刀,在三十六把排第几?”
只是那冰冷的口气,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逼问。
沈危见她竟能喊出“斩祟”二字,不由一愣。他本以为,黑刀真名,除了冷湛之外便无第二人知晓,不曾想眼前妖女,一口就叫破它名字。
他咧开渗血的嘴角,撕声笑道:
“仙子姐姐……路子倒是野得很。却不知……”
“从何处听得这破刀诨名?”
见寒潭畔素影眸光骤冷,他喉头一哽,忙咳着血沫改口:
“咳咳……十四,斩祟……排十四!”
话音未落——
白月璃手中黑刀刀身剧震
猩红流光,冲天而起。
白月璃瞳孔猛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