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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白月璃琉璃眸中冰芒一闪。

她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数字,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刀脊上划过。刀身那“天若不公,我自无赦”的猩红刀铭,在惨淡月华下,如同凝固的血痂。

青丘密卷残页上,关于“三十六兵主”的记载本就语焉不详,更无具体座次排序。她只知斩祟凶名,却不知它竟位列十四。

只是,十四……这个数字,在青丘狐族古老的禁忌传说中,似乎总与某些不祥的预兆纠缠不清。

她心中念头电转,目光看向青石上那具残躯。

“沈持刀……”

她声音清冷依旧,“斩祟十四……这刀,你从何处得来?”

沈危那只尚能视物的左眼,费力地转动着,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素白身影。他现在算是弄明白,在没搞清楚黑刀来历之前,那妖女怕是不会杀他。

他咧开渗血的嘴角,索性破罐破摔:

“捡的……”

“仙子姐姐信么?”

“呵……”白月璃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

她当然不信。

斩祟凶兵,岂是路边野草,能随意捡拾?

她不再看沈危那张布满血污,惫懒中透着狡黠的脸,从溪石上缓缓站了起来。

“既然沈持刀不愿说……那本座——

“只好自己看了。”

话音落地的刹那,她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深处,一点幽邃的粉芒骤然亮起,如同深冬寒夜里的骨火,妖异而冰冷。跟着,眉心处一道狐纹悄然浮现,流转着清冷而古老的光晕。

嗡——!

黑刀仿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刀身猛地剧震,发出一声如同野兽一般的嘶鸣。刀铭上的猩红血光瞬间暴涨,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冲击着白月璃握刀的手掌。

白月璃闷哼一声,指间瞬间凝结出厚厚的玄冰,强行压制住刀身的暴动。另一只手却已闪电般抬起,玉指隔空点向被冰晶丝线死死捆缚的沈危。

“青丘秘法——”

“心狐映月!”

随着她一声低喝,眉心那点冰晶狐纹骤然绽放出月华光晕。一股无形的,却仿佛能冻结神魂的寒意弥漫开来。

她指尖并未触及沈危,但虚空中,一轮由纯粹冰魄妖力凝聚而成的虚幻月轮,却无声无息地在沈危头颅上方显现。

月轮光华流转,洒下如水月华,笼罩着沈危全身。

“呃……”

沈危吓了一跳,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秘术。

但还没得及思考,他就感觉自己的意识,瞬间被拖进了一块布满月华的冰冷空间。

那是一片,冰冷、澄澈、却又无边无际的冰湖。

他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湖面上,一眼不眨地看着冰面。

透明冰层下的无数游鱼,围着他足底嬉戏。

每一只眼睛,仿佛都流淌着他过往二十余年的不同记忆:

八岁暑假,在老家偷窃邻居石榴,被土狗追的漫山遍野的跑;

十九岁情人节,哄着那个短发系花去快捷酒店,献出了一血时,撕开杜蕾斯包装袋的手都在发抖;

二十三岁公司庆功宴,那个有点像某个女明星的上司,在车里把他推倒在后座,扑面而来的汹涌澎湃,几乎让他窒息;

二十四岁周末早上,狼狈地从富二代女孩床上滚下,电子体检单通知他得了癌了;

二十五岁,日复一日化疗,直到惨白刺目的无影灯终于在他面前熄灭……

前世的记忆方才走马观花,而今生的故事又接踵而至:

八岁那年全村毁于妖祸,他躲在地窖,侥幸逃过一命;

十五岁那年流落平阳县,成了持刀人;

十六岁第一次进山巡狩,被一头不入流的狼妖吓得尿了裤子;

十七岁第一次随祁胖子去百花楼喝酒,吐的姑娘胸口都是;

……

每一段记忆都如此清晰,如同被冰封在湖底的标本,纤毫毕现,任人审视。

源自灵魂被窥探的羞耻与痛苦,让沈危浑身僵硬,如同被钉在冰面上的标本。他想挣扎,想怒吼,想砸碎这片该死的冰湖,但意识仿佛也被冻僵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隐秘,最不堪的过往,被那冰冷的月华无情地翻阅。

就在这时——

黑刀出现了。

冰层之下,一条体型庞大,通体漆黑的游鱼骤然显现。

它空洞的双眼里映照着,黑衣人病房递刀时的景象。

然而,就在月华即将触及这条黑鱼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沈危的意识深处的碎裂声响起。

伴随着碎裂声起,他足下那片光滑如镜的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

缝隙迅速蔓延,扩大。

一股远比这冰湖更加古老沧桑的气息,如沉睡的洪荒巨兽睁开了眼睛,从那漆黑的裂缝深处轰然爆发。

轰隆——!

整个冰湖世界剧烈震颤。

被冰封的记忆碎片瞬间被震成齑粉。

一座庞大、冰冷、布满铜绿与凝固血符的青铜大殿虚影,如同挣脱地狱枷锁的囚徒,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狠狠撞碎了冰层与月华,拔地而起。

大殿巍峨。

三十六张被浓稠黑雾笼罩的巨大铸铁交椅,如同墓碑般环绕。

刻着斩祟图案的那张交椅,猩红小字灼烧虚空:

「斩祟十四·魂饲」

「执兵者:沈危」

此时,沈危骇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端坐在交椅上。

正俯视着下方比蝼蚁还要渺小的白衣女妖。

这刹那的反转,把他三观直接震碎,以为自己在做梦。

“呃……”

……

……

与此同时,青铜殿外。

白月璃猛地一颤。

娇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

“噗——!”

一大口冰蓝色的妖血,从她口中喷出,在空气中化作一片闪烁着幽光的细碎冰晶,簌簌飘落。

她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再无一丝血色,惨白得如同新落的初雪。眉心处,那点原本流转着清冷光晕的冰晶狐纹,此刻光华尽失,黯淡无光,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却刺目的裂痕。

那双总是清冷、漠然、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琉璃眼眸,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剧烈波动着,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了名为“恐惧”的阴影。

但这仅仅是开始。

她意识深处,那片由“心狐映月”秘法构筑的冰湖世界,在青铜殿虚影拔地而起的瞬间,便已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坚固的冰面,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炸裂。

冰湖被彻底崩解,不止意味着,那个叫沈危持刀人已经逃脱了她的世界;更意味着她以冰湖世界为根基的妖魂,将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而这种重创就算不能让妖魂破灭,也必然导致她境界不可避免的跌落。

“噗!噗!噗!”伴随着冰湖的崩解,她如同风中残柳,又连喷三口妖血。这一次,血雾中夹杂的不再仅仅是冰晶,更有丝丝缕缕、闪烁着黯淡微光的本源妖力。

妖魂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与难以言喻的虚弱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如同万载玄冰般坚固的妖魂,竟被那青铜殿虚影硬生生凿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痕。

然而这不是最可怕。

更可怕的是——

冰湖崩解的狂暴能量,裹挟着沈危那些混乱、破碎、不堪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污浊洪流,顺着妖魂的裂痕,疯狂倒灌进她自身那原本澄澈如冰河的记忆之海。

“呃啊!”

白月璃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眼前景象瞬间扭曲,重叠。

她“看到”自己变成了偷石榴被狗追的少年;

她“看到”自己颤抖着撕开杜蕾斯的包装;

她“看到”自己狼狈地从陌生的床上滚落;

她“看到”自己伏在女人的胸口大吐特吐;

……

“沈持刀……斩祟十四……”

她试图抓住脑海中残存的关键词,但那几个字如同滑不留手的冰鱼,在混乱的记忆洪流中一闪而逝,只留下“捡的”两个字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嗡嗡作响。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做什么?

我是白月璃……青丘……心月狐……

不……我是那个得了癌的……被上司推倒的……被狼妖吓尿的……持刀人。

混乱的记忆碎片疯狂交织,碰撞,属于“白月璃”的清晰认知被强行撕扯,模糊。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曳欲熄。

她踉跄着后退,足下坚硬的青石在她无意识的踩踏下,如蛛网般裂开。

然后,她握着斩祟。

扑倒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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