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雨滴,悬停在半空,如同无数凝固的水晶珠。
下方那原本沸腾翻滚的漆黑海水,瞬间变得如同最平滑、最深邃的墨色琉璃,静止不动,映照出上方祭品船上每一张因惊骇而凝固扭曲的脸庞,映照出雷恩掌心中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和不断滴落的血珠。
绝对的寂静,比最狂暴的风浪更令人窒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攫住了船上所有人,包括卡洛斯。他脸上的狂热瞬间褪去,只剩下极致的茫然和一种面对深渊般的战栗。
雷恩的心脏在死寂中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震得他耳膜生疼。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滴落的鲜血仿佛不是坠入海水,而是滴落在某种庞大、古老、冰冷而沉寂的……活物的皮肤上。掌心伤口的剧痛似乎被这诡异的寂静放大了无数倍,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灼烧般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他的血液,从那个伤口强行钻进他的身体,冰冷、沉重,带着亿万年的死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被压抑到极限的愤怒。
“噗通——”
一滴血珠终于挣脱了那股无形的凝滞力量,砸在下方那光滑如镜的墨色海面上。
声音微乎其微。
但就在这滴血珠落下的地方,光滑的海面骤然出现一个微小的涟漪。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涟漪迅速扩散、交叠、碰撞!
“轰隆隆——!!!”
死寂被彻底打破!
不是风暴重临的轰鸣,而是来自大海深处,来自那无光深渊之底的恐怖咆哮!仿佛整片海洋的骨架都在呻吟、断裂!祭品船下方那片凝固的墨色海面,猛地向上拱起,形成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半球形凸起!
海水不再是液体,而是变成了狂暴的、墨色的山峦!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密集到极点的骨骼碎裂与摩擦声,从拱起的海水内部疯狂爆发出来!仿佛有亿万根骨头在海底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挤压、拼凑、重塑!
墨色的海水轰然炸开!
一艘庞大到遮蔽了雷恩所有视野的巨舰,如同从地狱深渊挣脱束缚的魔神,裹挟着亿万顿冰冷的海水和无数破碎的白色泡沫,破开海面,冲天而起!
它的船体并非木质,而是由无数巨大、惨白、扭曲的骸骨构成!巨大的肋骨如同扭曲的船肋,脊椎骨形成诡异的主龙骨,无数细小的、不知属于何种生物的碎骨密密麻麻地镶嵌其间,被墨色的海水和深绿色的海藻紧紧包裹、覆盖。整艘船散发着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沉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死亡气息,冰冷、绝望,仿佛一个巨型的海葬墓场被整个掀到了海面之上。
船艏,并非通常的雕像,而是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某种难以名状的海怪头骨!那空洞的眼窝深处,两团幽绿色的火焰无声无息地燃起,如同来自冥界的灯塔,穿透风雨,死死地“盯”住了祭品船上渺小如蝼蚁的众人。那火焰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纯粹的恶意。
幽灵船!永夜号!
它就这样突兀地、蛮横地、带着亿万骸骨的哀鸣,耸立在祭品船前方不足百米的海面上。庞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将整艘祭品船都拖入了死亡的黑暗之中。
“永夜……永夜号!”卡洛斯的脸在幽灵船幽绿光芒的映照下,惨白如同死人。他枯槁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狂热被无边的恐惧取代,喉咙里咯咯作响,几乎无法成言,“沉没千年的……污秽者之舟……它真的……真的被唤醒了!”
“污秽者的血……天呐……”死死按住雷恩的一名水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
雷恩的目光死死锁在那艘由骸骨铸就的恐怖巨舰上。就在永夜号完全破开海面的那一刹那,他体内那股被冰冷死寂包裹的东西,骤然苏醒了!
那不是温暖,不是力量,而是一种……共鸣!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撕裂般的剧痛与……狂喜!仿佛沉睡在他骨髓里亿万年的某种东西,终于被这艘骸骨之船的出现所惊动、唤醒!一股难以形容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瞬间充斥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冰冷、狂暴、带着毁灭一切的本能冲动!
“呃啊啊啊——!”
雷恩猛地仰头,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类的、痛苦与狂怒交织的嘶吼!那双因恐惧和失血而黯淡的眸子,此刻竟爆发出两道骇人的、与永夜号船艏眼窝中一模一样的幽绿光芒!
被骸骨巨舰破海而出的恐怖景象震慑得魂飞魄散的船员们,根本没注意到雷恩的异变,更没注意到那根深深勒进他皮肉里的粗糙麻绳,在雷恩身体内部那股骤然爆发的、冰冷狂暴的力量冲击下,发出细微的崩裂声。
“稳住!所有人稳住!光明之海庇佑我们!”卡洛斯祭司最先从极度的恐惧中挣扎出一丝理智,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凝聚早已崩溃的士气,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抓紧了湿透的祭袍,“它……它只是条船!骸骨堆砌的死物!圣光会……”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睛骤然瞪大。
祭品船在永夜号掀起的滔天巨浪中疯狂摇摆,像一片即将被漩涡吞噬的枯叶。就在这混乱到极点的瞬间,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过剧烈颠簸的甲板。
是洛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