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人的灰尘在艾伦急促的呼吸下翻滚。他站在被巨人强行撕开的黑洞入口处,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像一张巨口。
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霉腐味从洞口涌出,激得他打了个寒噤。
头顶微弱的日光勾勒出边缘粗糙的水泥台阶,一直向下延伸,隐没在阴影里。
他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踏入那片未知的漆黑。
一步,又一步。
石阶冰凉刺骨,带着积蓄五年的湿气,靴子踩在上面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往下走,如同沉入冰冷的湖底。
光线在头顶的洞口迅速萎缩,最终被黑暗彻底吞噬。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包裹了他。黑暗放大了感官——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心跳,血液在耳中奔涌的低鸣,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地下尘封的寒意。
寂静。
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这密闭的空间里被放得老大。
他在黑暗中摸索墙壁,冰冷粗糙的水泥墙面提供了唯一的方向感。
手指僵硬,但他强迫自己一步一步向下数。
大约十级之后,脚下变成了坚硬的平地。黑暗压得人胸口发闷。
他站定,喘息着。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
是一堵墙?
不,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柜子或桌子的边缘。他在腰间的工具包里用力掏了几下,终于拽出了一个小小的硬纸盒——火柴。
嚓!微弱的火苗爆燃,在黑暗中奋力跳动,如同微小的火种。
光芒太有限了,只能勉强照亮他脚下几步见方。摇曳的光线下,他看清了:这是一间不大的地下室,大约只有十来个平方。
四周是光秃秃的水泥墙壁,没有窗户,空气凝滞得像是被装进了罐头。
正对着入口处的墙边,立着一个小小的、布满厚厚灰尘的书架,书架两侧各有一个不起眼的抽屉柜子。
书架是空的,一格一格都空空荡荡,积着灰。墙角还堆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杂物,被厚厚的蛛网包裹着。
火柴的火苗舔舐着他的指尖,烫意传来。他赶紧甩手熄灭。
黑暗重新合拢。他又划亮一根,微光再次摇曳。
眼睛适应了黑暗,借助这微弱光源,他朝着书架挪去。
架子上确实空无一物。书在哪里?
艾伦转向旁边的两个老式木制抽屉柜。
它们嵌在书架旁的水泥墙里,显得很陈旧。
他拉开左边的一个抽屉。吱嘎——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抽屉里同样是厚厚的灰尘,但空空如也。他关上,再拉开右边那个。
空的,依然是厚厚的灰。
希望如同那燃烧殆尽的火柴梗,在黑暗中彻底熄灭,只留下指尖灼痛的余烬。
艾伦的身体晃了晃,他扶住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呼吸着。
黑暗像沉重的湿布缠裹着他。
空?怎么会是空的?父亲……钥匙……难道只是骗局?
还是被人捷足先登?还是……
他猛地想起格里沙最后那疯狂而郑重的眼神——“地下室!艾伦!钥匙!”——那绝不是虚幻!
艾伦像濒死的野兽,猛地扑向书架。
他不再顾及尘土,双手发狂地在光秃秃的木板上乱摸乱拍!空的!空的!全是空的!
绝望啃噬着他,手指在冰冷粗糙的木板上刮擦出沙沙的响声,带来无望的疼痛。
木板?
他动作突然僵住。
不对……刚才拍上去的感觉……中间靠上的那块隔板,声音似乎有点不一样。
不是拍在实心背板上的厚重感,而是……有点空?
心脏瞬间被吊到了嗓子眼。他颤抖着划亮一根新的火柴。
微弱、跳跃的光芒再次亮起,光芒边缘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这一次,他不再看隔板本身,而是把目光聚焦在隔板与书架边框的连接处。
不是严丝合缝……在摇曳的光线中,他能看到极其细微的缝隙!这块隔板不是用钉子固定在书架上的!
他伸出手指,用力抠进那不足半毫米的缝隙!指尖刺骨的痛被完全忽略!
他憋着气,把所有力量集中在指尖和撬起的指甲上,向上、向外抠拉!
吱——一声轻微但清晰的、木纤维被强行拉开的摩擦声。
那块隔板,竟然松动了!它根本不是隔板,而是一个极薄的木片封盖!
艾伦的心跳如同战鼓轰鸣!
他扔掉烧手的火柴梗,黑暗中双手并用,指甲几乎断裂般刺进缝隙两侧,拼尽全力向外撬动!
灰尘簌簌而落。
在令人窒息的“吱嘎”声中,这块伪装成书架隔板的木板被他硬生生地扳开了!
它后面是一个黑暗的、刚好能放入一本书大小的长方形凹槽!
而凹槽的底部,就在原本“隔板”内侧的中心位置,静静地躺着一个——金属嵌环!这是一个古老、小巧的黄铜锁孔!
艾伦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瞬间涌向头顶!他抖着手,几乎拿不住火柴。颤抖着再次擦亮一根。
跳跃的火光映出他惨白汗湿的脸和布满血丝、瞪得几乎要裂开的眼睛。锁孔!真正的锁孔藏在这里!
他从衣襟里掏出那柄沾满汗水和血迹的钥匙。
冰凉的金属触感竟带来一丝诡异的安抚。对准锁孔。这一次,毫不犹豫地插入、旋转。
咔哒。
声音清脆,带着锁舌弹开的果断。
艾伦猛地将整个薄木盖板整个掀开!
后面凹槽的真容彻底暴露出来——里面并排放置着三本厚厚的、皮质封面的书籍!
它们大小不一,颜色也是深沉的暗红与墨蓝,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厚厚的积尘。
艾伦的手指颤抖着,像捧起易碎的珍宝,碰触到第一本书深蓝色、带着细腻纹理的皮质封面。触感冰冷而柔韧。
他小心翼翼地、珍而重之地将这沉沉的三本书,从它们藏匿了漫长岁月、布满灰尘的囚笼中,一本接一本地取出。
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婴儿,轻轻拂去最上面那本深蓝色书籍厚重的灰尘。
火光摇曳,封皮上磨损的金色花体文字在昏暗光线里艰难地显露出几个词:“尤弥尔……”“民……”艾伦的手指顿住了。
他几乎能听到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撞击的巨响。
他没有立刻翻开,只是将其紧紧抱在胸前,一种近乎痉挛的冰冷感从指尖蔓延至脊背。他猛地抬头,望向楼梯上方那片被撕开的洞口。
那个男人,那个深不见底的男人,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
艾尔文·史密斯的身影如一块磐石,矗立在洞口投下的微弱天光边缘。
背对着来自地表的稀薄光源,整个地下室的光线仿佛被他切割开来——
他的脸孔沉浸在阴影的幕布之中,无法分辨任何表情,只能看到那高大的轮廓,如同沉默的石雕,冰冷地俯视着下方。
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那穿透黑暗、牢牢钉在自己身上——如同精密解剖刀般锋利的、审视的目光。
艾伦在那冰冷目光的逼视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这感觉并非来自恐惧,而是某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的东西。
父亲的嘱托、母亲的血泪、莱纳他们的背叛、巨人之力的诅咒……这本记载着尤弥尔民族的书,难道是新的谎言?
还是通往更加残酷地狱的门票?
他没有问出口。他只是死死抱着三本沉重如墓碑的书,指关节捏得发白。
目光,同样倔强地、带着一丝受伤野兽般的凶戾和无法抑制的巨大惶恐,穿透跳跃的火光和沉降的灰尘,迎上洞口那个深渊般的身影。
光与暗的界限在两人之间凝固。地下室的空气冰冷、粘滞,弥漫着纸张、霉斑、火药和恐惧混合的绝望气息。
头顶被撕开的出口,通往被巨人蹂躏过的废墟世界,脚下是刚刚揭露的、埋藏历史尘埃的隐秘地狱。
这小小的地下空间,竟成了囚禁过去与未来的炼狱。
艾伦怀抱着沉甸甸的、尚未翻开的历史,感觉自己正站在深渊的边缘,手中握着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他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抠进书页的皮质封面里。
艾尔文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却带着无形的、扼住咽喉的力量,每个字都敲击在艾伦脆弱的神经上:
“翻开它,艾伦。”声音在地下空间产生微弱的回响。“然后告诉我,你看到的‘墙壁’之后的世界。”
艾伦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深蓝色的封皮冰冷沉重。
他垂下头,死死盯着封面上那模糊的烫金文字——“尤弥尔民……”。
指尖几乎要捏穿坚硬的皮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混杂着旧纸陈腐的酸味和地下深处泥土的腥气。
然后,他终于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