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崇仁坊的喧嚣因宵禁而沉寂,唯有天策镇国府演武场内那“咚…咚…”的沉重脚步,如同亘古不变的心跳,穿透高墙,在寂静的坊巷间低徊,提醒着长安这座不夜城,一个足以颠覆认知的存在已然扎根。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真君,宫中传旨,皇后娘娘于立政殿召见。”府邸总管,一位被林陌随手从李世民拨来的仆役中提拔上来的中年文士(暂名王焕),恭敬地立在书房外禀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皇后召见,规格仅次于皇帝,尤其对象是这位昨日才以洪荒巨兽震动宫闱的“天策镇国”。
林陌放下手中一枚温润的东海明珠——昨夜他尝试引导泰克核心吸收其中蕴含的微弱能量,效果甚微,仅如涓滴汇入深潭,聊胜于无。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知道了。”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刻意的准备。他依旧是那身素净的常服,只在腰间随意系上了李世民昨日赏赐的龙纹玉佩——非为装饰,只因这玉佩材质特殊,蕴含的能量比东海明珠稍强一丝。
马车驶出崇仁坊,车轮碾过朱雀大街宽阔平整的石板路。沿途,无论是巡逻的金吾卫,还是早起忙碌的商贩百姓,目光触及那辆没有任何显赫标识、却由数名气息精悍的天策府亲卫(系统强化过的原禁军)护卫的马车时,无不屏息垂首,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好奇与难以言喻的恐惧。昨日承天门的惊天一吼和崇仁坊持续传来的“大地脉动”,早已如野火般传遍了长安的每一个角落。“天策镇国”、“洪荒真君”、“龙神使者”…各种带着神话色彩的称谓悄然流传。
马车驶入承天门时,林陌清晰地感受到守卫宫门的禁军将领呼吸瞬间粗重了几分,握紧刀柄的手指指节泛白。那道巨大的、由霸王龙利爪留下的恐怖裂痕,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烙印在巍峨的承天门上,无声地诉说着昨日的震撼。这是林陌留给这座帝国心脏最直观、最具威慑力的印记。
立政殿,皇后寝宫,少了太极殿的庄严肃杀,多了几分雍容与暖意,却同样壁垒森严。殿前庭院开阔,奇花异草点缀其间,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熏香。
林陌在殿外廊下静候。他的目光掠过庭院中一株枝干虬劲的古松,精神感知却如同无形的雷达,悄然覆盖着周围。他能清晰地“听”到殿内刻意压低的谈话声,感受到几道隐藏在殿宇阴影或回廊转角处的、带着审视与探究意味的目光——那是长孙皇后的心腹女官和内卫高手。
就在这时,一阵环佩叮咚的轻响伴着细碎的脚步声从回廊另一端传来。
长乐公主李丽质,在数名宫娥的簇拥下,正缓步向立政殿走来。她今日着了一身鹅黄色的宫装,衬得肌肤胜雪,发髻高挽,簪着精巧的步摇,仪态无可挑剔,依旧是那个高贵典雅的大唐嫡长公主。然而,当她抬眸,视线不经意间与廊下静立的林陌相遇时——
“!”
李丽质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昨夜那蛮荒沉重的步音、那隔着高墙依然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还有林陌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眸…瞬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搭在身旁宫娥手臂上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微微陷入对方的衣袖。
尽管她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甚至强迫自己微微颔首示意,但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深处,昨日残留的惊悸迷茫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再次直面林陌时,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更深。那是一种对未知力量的天然畏惧,对自身命运无法掌控的惶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对方强大神秘而产生的复杂好奇。
林陌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只是微微躬身还礼,神情淡漠依旧,仿佛昨日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在这微妙而短暂的沉默间隙,一个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天策镇国玄穹真君,皇后娘娘宣召——”
林陌收回落在李丽质身上的目光,对引路内侍点了点头,从容举步,率先向殿内走去。李丽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也随后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踏入立政殿,无形的张力在沉默中弥漫。
殿内,熏香更浓。长孙皇后端坐于凤榻之上,身着常服,未施浓妆,眉宇间带着母仪天下的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目光温和,却如古井深潭,带着岁月沉淀的智慧与洞察力,在林陌踏入殿门的瞬间,便已落在他身上,仔细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让她的丈夫既倚重又忌惮、让她的女儿恐惧迷茫的“异人”。
“臣,林陌,参见皇后娘娘。”林陌依礼躬身,声音平稳,不卑不亢。
“儿臣参见母后。”李丽质也盈盈下拜。
“免礼,赐座。”长孙皇后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她目光转向林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欣赏与关怀的笑意:“真君昨日受惊了。陛下与本宫听闻府中竟有洪荒异兽守护,实乃天佑我大唐,亦是真君神通广大。陛下特赐厚礼,聊表心意,不知真君可还满意?”
林陌在客位坐下,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内侍捧着的、比昨日清单上更显眼的一个紫檀木托盘。盘中,赫然是那斛东海明珠,颗颗圆润饱满,在殿内光线下熠熠生辉,散发出温润柔和的光泽,也散发着只有林陌能清晰感知到的、比普通玉石精纯不少的能量气息。
“陛下与娘娘厚赐,臣感激不尽。”林陌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斛明珠上,语气平淡无波,“尤其这东海明珠,光华内蕴,温润养人,确是珍品。”他说话的同时,手腕内侧的烙印微微发热,泰克核心如同嗅到猎物气息的猛兽,悄然开始加速运转,一丝丝精纯的能量透过无形的联系,从明珠中缓缓剥离,汇入核心。这种吸收极其细微隐蔽,非人力所能察觉,但在林陌的感知中,那缓慢增长的【泰克核心能量:22.1%... 22.2%...】数字,清晰无比。
长孙皇后敏锐地捕捉到了林陌对明珠多看了一眼的细节,心中微动。她笑容不变,继续说道:“真君喜欢便好。此珠产自深海,据传有安神定魄之效。真君操劳国事,又掌洪荒之力,耗费心神,佩戴于身或置于案头,或许能稍解疲乏。”她这番话,既是示好,也是试探——试探林陌对这种“身外之物”的态度,也试探他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不近人情。
林陌尚未回答,坐在下首的李丽质却忍不住抬眸看向那斛明珠。她自幼在宫中长大,珍宝无数,自然认得这是顶级的贡品。然而,当她看到林陌的目光落在那珠子上时,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丝异样。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袖中一枚贴身佩戴的、雕工精致的羊脂玉平安扣——那是她及笄时母后所赐。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自己也被当作某种“明珠”或“玉扣”般衡量、赐予的感觉,悄然缠绕上心头。那无形的“李氏锁链”,似乎在这一刻,因这斛御赐的明珠,变得更加具象、更加沉重地压在了她的感知上。她的指尖微微发凉,袖中的平安扣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温润。
“娘娘有心了。”林陌的声音将李丽质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明珠之光,确能映照人心。”他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目光从明珠上移开,坦然迎上长孙皇后那深不可测的视线,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难以捉摸的弧度。“只是,外物之光华,终究有其极限。真正的定魄安神,或许源于自身。”
殿内的气氛,因林陌那句“外物之光华,终究有其极限。真正的定魄安神,或许源于自身”而瞬间凝滞。
珠光宝气的暖意仿佛被无形的寒风吹散了几分。长孙皇后雍容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那双阅尽世情的凤眸深处,却清晰地掠过一丝锐利如针的精芒。她抚摸着腕间温润的玉镯,指尖的力道微微加重。
‘源于自身?’皇后心中念头急转。‘这是在婉拒本宫借明珠示好的安抚之意?还是在暗示他自身力量强大,无需皇家外物来‘定魄安神’?更甚者……是在隐晦地回应那‘李氏锁链’之说,表明他并非能被外物轻易束缚之人?’
林陌的回答,看似平淡,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皇后心中激起了远超表面的涟漪。这位“天策镇国”的清醒与潜在的桀骜,比她预想的更甚。
“真君所言甚是。”长孙皇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心定则神安,外力终究是辅助。真君身负玄奇之力,心境之稳,自非常人可比。”她巧妙地避开了林陌话中的锋芒,将话题引向了对林陌“心境”的肯定,实则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试探——她在观察林陌对自身“非常人”身份的认知和态度。
她的目光转向下首的女儿。李丽质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掩了眸中翻涌的情绪。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丝滑的帕子,指节微微泛白。母亲与林陌之间这看似寻常、实则机锋暗藏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针,扎在她心头那名为“锁链”的沉重感上。那斛御赐的明珠,在她眼中仿佛变成了冰冷的金属环扣,闪烁着皇家恩宠与政治捆绑的寒光。
“只是,”长孙皇后话锋一转,带着母亲特有的、恰到好处的忧心,“真君府中那‘镇府守护’,声势着实惊人。丽质昨日归来,虽未亲见其形,却也深受其威势所慑,至今心有余悸。”她轻轻拍了拍女儿冰凉的手背,目光带着询问看向林陌,“不知此等洪荒异兽,可需特殊供养?性情究竟如何?久居长安闹市,是否会……惊扰四邻?”这才是她今日召见的核心目的之一。为女儿探明那恐怖存在的底细,也为这座帝国心脏的安全寻求一个明确的保证。
李丽质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终于抬起眼帘,带着无法掩饰的紧张和一丝渴求答案的迫切,望向林陌。那沉重的脚步声,那蛮荒的气息,如同梦魇,她太需要知道那堵高墙之后的存在,究竟是何等模样,又是否真的……安全?
所有的目光,包括殿角阴影中那些屏息凝神的内侍女官,都聚焦在林陌身上。
林陌神色不变,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他端起手边微凉的茶盏,指腹摩挲着细腻的瓷壁,目光平静地迎上长孙皇后探询的视线,也扫过李丽质苍白的脸。
“娘娘所虑,情理之中。”他的声音平稳如初,“那守护,名为‘三角龙’。”
“三角龙?”长孙皇后轻声重复这个古怪而充满力量感的名字。
“形如巨犀,体覆重甲,头生三支巨角,体型如山丘。”林陌的描述简洁而精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在寂静的殿内回荡,“其气息源于洪荒,厚重蛮荒,生人近之,确易心生恐惧,此乃生命层次之差,非关善恶。”
李丽质听着这描述,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勾勒出那恐怖的轮廓,身体又是一颤,下意识地往母后身边靠了靠。
“然其性情,”林陌话锋微顿,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笃定,“相对温和。不喜主动攻击,以草木蕨类为食。其庞大身躯与天然威势本身,便是最好的屏障与震慑。臣将其置于府中深处演武场,有高墙隔绝,寻常不会惊扰坊间。”他特意强调了“相对温和”和“不喜主动攻击”,这是对皇后担忧的直接回应,也是对长乐公主的一种间接安抚。
“至于供养,”林陌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那斛东海明珠,“其食量虽巨,但所需之物寻常草木即可,臣自有办法供给,无需耗费国帑民脂,亦不会扰民。”他刻意将话题引开,避免谈及系统催生植物等超现实手段。
长孙皇后静静听着,试图从林陌平静无波的叙述中分辨真伪。她敏锐地捕捉到林陌提及“性情温和”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掌控一切的自信。这让她稍稍安心,却又隐隐感到更深的不安——能如此笃定地掌控此等洪荒巨兽,眼前之人的“自身”力量,究竟达到了何种境地?那“冰山一角”之下,又是何等光景?
“原来如此。”长孙皇后微微颔首,脸上重新浮现温和的笑意,仿佛真的被说服了,“真君既能驾驭此等神物,使其安守府邸,护佑一方,实乃大唐之幸,陛下与本宫也便放心了。”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更为柔和,带着母亲特有的关怀看向李丽质,“丽质,你可听清了?真君说了,那‘三角龙’性情温和,且有高墙隔绝,无需过分忧惧。”
李丽质连忙垂首:“儿臣……听清了。”话虽如此,她心中的惊悸并未完全消散。林陌描述得越清晰,那“如山丘”、“头生三支巨角”、“洪荒气息”的形象反而在她脑海中越发狰狞可怖。“性情温和”四个字,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只是强自镇定地点点头,指尖依旧冰凉。
就在这时,殿外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从地底深处升起的声响。
“咚……”
声音极其轻微,隔着重重宫墙殿宇,几乎微不可闻。但对于刚刚经历了昨日震撼、此刻心神又高度集中在“巨兽”话题上的李丽质和长孙皇后而言,这声音却如同惊雷般清晰!
李丽质娇躯剧震,脸色“唰”地一下再次变得惨白,猛地抬头望向殿外崇仁坊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惊恐!连长孙皇后搭在扶手玉枕上的手,也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雍容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凝重。
是它!那头名为“三角龙”的洪荒巨兽!它又在移动了!
这沉闷的声响,穿透了立政殿的宁静与珠光宝气的表象,如同一只冰冷的巨手,粗暴地将那堵想象中隔绝危险的高墙撕开了一道缝隙,让蛮荒恐怖的气息瞬间弥漫进来。它用最直接的方式提醒着殿内的每一个人:那令人窒息的“镇府守护”,就在不远处的崇仁坊,真实地存在着,呼吸着,移动着。所谓的“温和”与“隔绝”,在它绝对的存在感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长孙皇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重新看向林陌。她脸上的笑容依旧维持着,只是眼底深处那份忧虑和审视,变得更加深沉。
林陌仿佛没有听到那声闷响,依旧端坐如松。他甚至微微垂眸,似乎专注于感受着腕间烙印传来的暖意——那斛东海明珠的能量,正被他持续而缓慢地汲取着,【泰克核心能量:22.5%】。殿内熏香的暖意,明珠的柔光,与殿外那象征着洪荒力量的沉重脚步,在这位“天策镇国”身上形成了诡异而强大的张力。
他像一座沉默的山岳,平静地接受着来自皇室最高处的审视,也无声地昭示着自身所携力量的无可忽视。这立政殿的暗涌,随着那一声来自崇仁坊的“咚”响,骤然变得汹涌澎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