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雨敲打着锈迹斑斑的通风管道,发出空洞而单调的回响。空气里弥漫着合成消毒水和腐烂有机物的混合气味——这是“锈带”深处,靠近庞大医疗垃圾处理厂的边缘地带特有的死亡气息。顾野裹紧身上那件半旧的合成纤维风衣,将衣领高高竖起,遮挡住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方。
挫败感仍像冰冷的铁砧压在心头。他利用自己作为“破晓诊所”主人以及地下“记忆修补师”的双重身份和人脉,试图追查那个代号“幻影医生”的踪迹——此人手法诡谲,专做非法记忆擦除和篡改手术,是顾野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可能与妹妹顾晴生前接触过的线索。
然而,所有明里暗里的探查都石沉大海,仿佛“幻影医生”真的只是一个幻影。更让他心惊的是,几条原本活跃的灰色信息线,在他开始深入后,竟无声无息地断了。有人,或者说有股强大的力量,在刻意抹除痕迹。
常规的、半合法的路径已死。绝望像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妹妹顾晴阳光般明媚的笑容和那份冰冷刻板的“意外事故”死亡报告在他脑海中激烈冲撞。那份报告,干净得如同被精心漂洗过,找不到一丝疑点,却恰恰是最大的疑点!他需要一个能潜入更深处阴影的通道。
于是,他来到了这里。这片被城市排泄物和医疗废弃物滋养的腐烂之地。根据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代价不菲的线索,那个游走于数据废土和现实泥沼之间的信息掮客——“灰鼠”,最近就藏匿在这片医疗垃圾处理厂迷宫般的附属管道网络深处。
穿过一道被腐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合金闸门缝隙,刺鼻的气味瞬间浓郁了十倍。这里仿佛巨兽的肠道,巨大的金属管道纵横交错,表面凝结着黑绿色的不明粘稠物。昏暗的应急灯光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脚下是湿滑、混杂着金属碎屑和不明污物的地面。空气压缩机嘶哑的喘息声是这里唯一的背景音,单调得令人烦躁。
顾野在一个标有“B-7废弃冷凝液处理单元”的锈蚀铭牌前停下。入口被一堆扭曲变形的废弃金属框架和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破旧塑料桶半掩着。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侧身钻了进去。
内部空间比预想的稍大,像一个被遗忘的、沾满油污的金属子宫。光线来自几个忽明忽暗、接触不良的故障霓虹灯管,以及堆叠如山的废弃终端屏幕上闪烁的、意义不明的雪花点和错误代码。数据线缆如同纠缠的黑色藤蔓,从天花板垂落,爬满墙壁,最终汇聚到房间中央一张布满油渍和划痕的金属操作台上。
操作台后,一个佝偻的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正是“灰鼠”。
他看起来比传闻中更猥琐。枯瘦的身体裹在一件沾满不明污渍的宽大工装服里,仿佛随时会被衣服的重量压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部:一只廉价的、外壳边缘露出粗糙焊点的红外义眼占据了左眼眶,此刻正发出轻微的“滋滋”电流声,红色的光点不规则地急速闪烁着,像一只焦躁不安的昆虫复眼,警惕地扫描着闯入者顾野。他的右手则是一只明显是二手拼凑、关节处锈迹斑斑的简易机械手,此刻正无意识地、神经质地敲击着油腻的桌面,发出单调的金属“哒、哒”声。整个人的气质,如同这巢穴本身,充满了贪婪、多疑和被阴影浸透的腐朽感。
“东西。”顾野的声音在压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冰冷,没有任何寒暄。他直接将一个沉甸甸的、由铅锡合金包裹的隔绝盒推到金属台面上。盒子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里面是他承诺的报酬——十颗纯度极高的、未标记的军用级神经抑制芯片。这在黑市上价值不菲,是他压箱底的存货之一。
灰鼠那只正常的右眼猛地亮起贪婪的光芒,红外义眼的闪烁频率似乎也慢了一拍,聚焦在那隔绝盒上。机械手停止了敲击,像毒蛇般迅捷地伸向盒子,试图打开。
顾野的手更快,如同铁钳般按在了盒盖上。“‘幻影医生’,”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最后一次有记录的手术地点,客户名单,以及他最后已知的联络点坐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灰鼠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咕哝,似乎是抱怨,又像是兴奋。他那只红外义眼再次疯狂闪烁起来,这次不是因为顾野,而是猛地转向操作台旁边一个布满雪花点的隐藏监控屏。屏幕上似乎有几个快速移动的模糊热源信号靠近了外围管道。
“啧…”灰鼠显得异常烦躁和紧张,他神经质地抓了抓枯草般的头发,红外义眼在屏幕和顾野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急速权衡着什么。突然,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凑近顾野,一股浓烈的机油和口臭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压低声音,那只机械手也下意识地停止了动作,悬在半空:
“等等…顾野?‘破晓’那个小老板?给人‘修脑子’的?”灰鼠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发现新宝藏的兴奋。
顾野的心猛地一沉,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火的刀锋,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你最好有值得打断交易的理由。”他预感到,接下来的话,可能与妹妹有关。这个念头让他指尖冰凉。
灰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红外义眼紧张地瞥了一眼那个监控屏,语速更快:“道上…最近风声紧得能勒死人!有人…开了天价…要‘清理’所有关于你妹妹…顾晴那条线的痕迹!让下水道里的老鼠都闭上嘴!”他刻意加重了“清理”二字,带着血腥的暗示。
顾野的呼吸骤然停止!妹妹的名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入心脏!尽管早有猜测,但当这肮脏的“清理”指令被赤裸裸地从一个情报贩子口中说出,那刻意被掩盖的“意外”瞬间被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愤怒、悲伤、以及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冰冷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捏碎手边金属边缘的冲动。
灰鼠敏锐地捕捉到了顾野情绪的巨大波动,知道这枚炸弹引爆了。他眼中贪婪更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和卖弄:“本来…这种浑水,给再多钱我也不想沾…但看你小子够狠,也够倒霉…”他顿了顿,那只机械手指了指上方,仿佛在指代某个庞然大物,“星辉生命科技中心!她死前最后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幻影’的鬼把戏,是‘星辉’!一次‘常规记忆整理’!嘿嘿…官方的报告里,可没提这个吧,嗯?”
“星辉生命科技中心”——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陨石砸在顾野脑中!那个以技术顶尖、规模庞大、代表着最先进生命科技的光鲜巨头?妹妹从未提过!一次“常规记忆整理”?官方报告对此只字未提!巨大的欺骗感和被精心掩盖的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报告是假的!妹妹的死绝非意外!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熊熊燃烧。他经营的“破晓诊所”在“星辉”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烈日,而正是这轮冰冷的“烈日”,可能吞噬了顾晴!
灰鼠看着顾野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知道火候到了。他那只机械手飞快地在一张沾满油污的便签上划拉着,同时语速飞快地加码:“想查星辉?哈!那地方…表面亮得能当镜子照,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水潭!淹死个人连个响儿都听不着!”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狡黠,“不过…有只不怕死的‘夜猫子’,也在死磕这事,好像还真让她挠下点皮。叫‘莫雨’,是个独来独往、专门跟大公司过不去的调查疯子。她最近也在找我,想买些…被星辉系统‘意外’删除的外围监控片段,还有几份‘消失’的匿名举报记录…你们…目标撞车了?”他将那张写着一个复杂加密通讯码和一个模糊地址(如:“‘遗忘角’酒吧,午夜后,找角落喝合成血浆的女人”)的油腻便签,像丢烫手山芋一样塞进顾野手里,“拿着!别说是我给的!祝你好运…或者,活久点,别死太快!”说完,他像受惊的老鼠一样缩回操作台后的阴影里,那只红外义眼闪烁着,警惕地再次盯向监控屏。
顾野紧紧攥着那张便签,油腻的触感让他恶心,却又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
灰鼠先前承诺的关于“幻影医生”的信息此刻变得毫无意义,如同废纸。妹妹顾晴最后的身影、灰鼠口中那肮脏的“清理”指令、“星辉生命科技中心”那庞大光鲜招牌下隐藏的黑洞、以及“莫雨”这个陌生的名字…所有信息在他脑中轰鸣、旋转、最终汇聚成一个冰冷而清晰的目标!
他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阴影中那个贪婪而恐惧的轮廓,仿佛要将这肮脏巢穴的气息一同碾碎。没有一句废话,他猛地转身,大步踏出这污秽的金属子宫,重新没入外面弥漫着腐朽气息的夜雨中。
目标已彻底转向,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
找到莫雨!撕开星辉生命科技中心那层光鲜表皮下的血腥真相!
妹妹顾晴的笑容在他眼前一闪而逝,化作了照亮黑暗前路的、冰冷的复仇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