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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皂靴踏破三更雪,凤目初临一院尘。

可笑英雄识不破,眼前懦夫是真人。

晨光熹微,将将透过高窗,在刑部衙门冰冷的青砖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衙门里却已是人声渐起,官吏们陆续到岗,开启了又一日枯燥而又暗藏机锋的差事。

然而今日,书办房内的气氛,却与往日大不相同。这里仿佛成了一个无形的漩涡中心,所有人的目光,不论是好奇、鄙夷、同情还是幸灾乐祸,都有意无意地,朝着靠窗那个熟悉的位置瞟去。

漩涡的中心,正是苏见尘。

他今日来得比平日足足晚了半个时辰,这对于十年如一日卯时必到的他而言,已是极为罕见之事。而更罕见的,是他此刻那副惨淡的模样。

他的脸色,是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蜡黄,眼圈底下,两团浓重的青黑色如同被人打上去的一般。他走路时,右腿似乎有些僵硬,微微拖沓着,每当坐下或起身,都会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胸口,从牙缝里发出一声被刻意压抑住的、带着剧烈痛楚的抽气声。他身上那件总是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衫,胸口处,赫然有一块铜钱大小、不甚起眼的暗褐色污渍,像是早已干涸的血迹,却又被他拙劣地处理过,欲盖弥彰。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自己的案前坐下,缓缓地、吃力地研着墨。那动作,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稳健,多了几分力不从心的迟滞与虚弱。整个人,就像一株被严霜打蔫了的茄子,蔫头耷脑,了无半分生气。

“哎哟,这不是咱们名动秦淮的‘夜游神’苏兄吗?怎么,昨夜是耗尽了阳气,被哪家的姑娘吸干了精髓,还是手头拮据,被讨债的堵在黑巷子里好一顿伺候啊?”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说话的,自然是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年轻书办,李景。他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手里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串油光锃亮的橄榄核念珠,斜着眼睛睨着苏见尘,声音拿捏得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满屋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昨夜也从相熟的官差口中,听说了东厂在凝香阁悍然拿人的事,虽然不知其中内情,却也知道苏见尘这个倒霉鬼恰好就在现场。这并不妨碍他将苏见尘此刻的狼狈模样,当做今日最佳的取乐谈资。

几个平日里与李景交好的年轻书办,闻言立刻心领神会,顿时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窃笑声。

邻座那位老成持重的王有德,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看不惯李景这般刻薄,走过来,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真切的关切问道:“见尘,你……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去医馆瞧瞧?”

苏见尘缓缓抬起头,努力地牵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气无力地答道:“多谢王老哥关心。没事,没事,昨晚……昨晚贪杯,多喝了几盅,下台阶的时候脚滑,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碍事的,歇歇就好了。”

他这番漏洞百出的解释,恐怕连三岁的孩童都不会信。

李景听了,笑得更加畅快了。他“啪”的一声合上手中描金的折扇,站起身,踱到苏见尘的桌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他,朗声道:“摔了一跤?苏兄,你这跤摔得可真是地方啊!我怎么听说,是有人在‘凝——香——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学那话本里的英雄救美,结果美人没救成,反倒被人当成一条野狗一样,一脚从船上踹进了秦淮河里?”

他故意将“凝香阁”三个字拖得又长又浪,话里的羞辱意味,已经不加任何掩饰,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插向苏见尘的脸面。

苏见尘的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那红色一直蔓延到脖子根。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愤、窘迫与慌乱。他嘴唇哆嗦着,仿佛想要辩解什么,却因为气急,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只能低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你……你胡说……”

那副理亏词穷、又羞又怒的窝囊样子,落在众人眼中,无疑是默认了李景的所有说法。

“我胡说?”李景的声音猛然拔高了八度,充满了胜利者独有的快感与张狂,“苏见尘,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东厂拿人办案,那是你能掺和的事吗?人家是天上抓老鹰的,你个在阴沟里刨食的耗子,也敢往前凑?没当场把你那条贱命给收了,都算是你苏家祖坟上冒了青烟!你简直把我们刑部衙门的脸都给丢尽了!”

他越说越是起劲,情绪激动之下,唾沫星子都快要喷到苏见尘的脸上。

苏见尘只是死死地攥着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地颤抖,却始终不敢抬头反驳一句。那副受尽了奇耻大辱却不敢反抗的懦夫模样,看得连一向明哲保身的王有德都有些不忍,正要开口喝止李景。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清冷如玉磬相击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房内所有的嘈杂与喧哗:

“刑部重地,何时成了街头巷尾的菜市口,可以这般喧哗吵嚷了?”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容置疑的威势。满屋子的人齐齐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门口,俏生生地立着一名女子。

她身着一袭剪裁合体的玄色六扇门武服,腰间束着宽边鸾带,将她那挺拔矫健的身姿勾勒得淋漓尽致,英气逼人。腰畔悬着一口狭长的佩刀,刀鞘古朴,未见任何华丽的饰物,却自然而然地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她脸上依旧覆着那半块冰冷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明亮得近乎逼人的眸子。

那双眼睛,亮如寒星,清如秋水,此刻正冷冷地扫视着屋内众人。她的目光所及之处,那些方才还在嬉笑嘲讽的书办们,竟如同被寒风吹过的鹌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方才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李景,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脸上的嚣张气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惊讶与敬畏。他忙不迭地站起身,结结巴巴地躬身行礼:“燕……燕捕头?您……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来者,正是名震金陵,令无数江洋大盗闻风丧胆的六扇门第一女捕头,“追风女捕”燕飞霜!

燕飞霜根本没有理会李景的谄媚,她的目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接穿过众人,落在了那个蜷缩在座位上,仿佛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的身影上。

“苏见尘,何在?”她再次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冷冽如冰。

苏见尘的身子猛地一僵,如同被雷击中一般。他缓缓地,极不情愿地抬起头来。当他的目光与燕飞霜那双冰冷的眸子在空中相遇时,他本能地又瑟缩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几分近乎本能的畏惧之色。

“卑……卑职,便是苏见尘。”他挣扎着站起身,因为牵动了胸口的伤势,忍不住又“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身子都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燕飞霜那秀气的柳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今日前来,是奉了六扇门总捕头之命。昨夜东厂在秦淮河悍然抓人,此事非同小可,已然惊动了高层。六扇门虽与东厂分属不同衙系,互不统属,但亦需查明真相,以防东厂越界,扰乱京师法度。红袖是钱益谦命案的关键证人,东厂此举,分明是越俎代庖,极有可能是为了遮掩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据六扇门的线报显示,在东厂动手之前,唯一一个以非官方身份接触过红袖的,便是这个刑部书办,苏见尘。

是以,在燕飞霜原本的推断中,这个苏见尘,即便不是什么胆大包天的关键人物,也定然是从红袖口中,探听到了某些重要的蛛丝马迹。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大失所望。

这个男人,形容猥琐,神情懦弱,一副被人抽了脊梁骨的窝囊相。尤其是那双眼睛,躲躲闪闪,充满了怯懦与不安,哪里有半分衙门公差应有的镇定与锐气?简直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随我来。”

燕飞霜冷冷地丢下三个字,便再不愿在此多待一刻,转身朝外走去,连多看他一眼都欠奉。那份发自骨子里的高傲与不屑,显露无疑。

苏见尘仿佛如蒙大赦,又像是生怕她反悔一般,连忙一瘸一拐地、紧手蹑脚地跟了上去。路过李景身边时,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对方那张幸灾乐祸、充满嘲讽的脸。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嘈杂的前堂,来到刑部衙门后院一处僻静的角落。这里有一株上了年岁的老槐树,此刻枝叶早已凋零,显得有些萧索。几只羽毛凌乱的寒鸦立在光秃秃的枝头,“呱呱”地叫着,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燕飞霜站定,转身,双手环抱在胸前。她本就身形高挑,如此一来,更显得气势逼人。那双凤目如利剑一般,直刺苏见尘。

“昨夜,你在凝香阁,见了红袖?”她的问话,没有任何铺垫,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是……是的……”苏见尘低垂着头,根本不敢与她对视,两只手紧张地互相搓着衣角,活脱脱一副被严师盘问的蒙童模样,“卑职……卑职只是……只是仰慕红袖姑娘的琴技已久,想……想去捧个场,听个曲儿……”

“听曲儿?”燕飞霜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满是讥讽,如同冬日里的一捧冰雪,“苏书办真是好大的雅兴。秦淮河刚刚发生惊天命案,死者是朝廷命官,证人还惊魂未定,你便急着去‘听曲儿’。你听的,究竟是琴曲,还是案情?”

苏见尘被她这犀利如刀的话语说得浑身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燕捕头明察!卑职……卑职是天大的冤枉啊!卑职只是一个抄抄写写、管文书的小吏,哪里有那个胆子去查什么案子?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他的内心,此刻却是一片清明澄澈。

“好个厉害的女子!气势凌人,言辞如刀,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步步紧逼。她这是想用强大的威压,直接击溃我的心理防线,让我不攻自破。可惜,你面对的,不是一个真正的懦夫。”

他一面冷静地分析着对方的策略,一面将自己的“懦夫”角色,扮演得更加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燕飞霜见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眼中的不耐与失望之色更浓。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换了个方式,继续问道:“那你,可见到了东厂的人?”

“见……见到了……”一提起“东厂”这两个字,苏见尘的反应比方才还要激烈。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脸色煞白,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一般。“好……好凶!他们太凶了!二话不说,冲进来就……就把红袖姑娘给抓走了!还……还打我……”

他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卑职……卑职不过是……是想上前分辩两句,说红袖姑娘是……是良家女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抓走……谁知道他们……”他一边撕心裂肺地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还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将自己描绘成一个虽然胆小、却尚有几分良知,结果“见义勇为”惨遭毒打的弱者形象。

“他们长什么模样?”燕飞霜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表演”,显然对他的“义举”毫无兴趣。

“一个……一个白净脸的,没胡子,说话……说话有点娘娘腔的,像个……像个宫里的公公……”苏见尘努力地做出回忆的样子,眼神却依旧是恐惧而涣散的,“还有一个……一个黑塔似的大个子,好……好大的力气!一脚……就一脚……就把我给踹飞了……别的……别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当时天色又黑,我又被吓坏了,实在是……实在是没看清啊……”

他的描述,模糊、混乱、颠三倒四,完全符合一个普通百姓在遭遇极度惊吓后的正常生理与心理反应。

燕飞霜的眉头,已经紧紧地锁成了一个“川”字。

没用的东西!

她心中暗骂了一句。她要的,绝不仅仅是这些。这些表面的信息,六扇门的探子在事发后一个时辰内就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她想知道的,是更深层的东西!是东厂番子到来之前,那段宝贵的空窗期里发生的一切!

“在他们来之前,你和红袖,都聊了些什么?”她的声音,已经冷得快要结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

苏见尘被她这骤然变得冰冷的语气吓得又是一缩,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聊什么呀……我就问姑娘身子好不好,昨晚吓着了没有……然后……然后劝她吃点心……我还……我还想让她给我弹个新学的曲儿听听……可……可她光顾着哭了,一句话也没说,还没来得及弹呢,东厂的人就……就冲进来了……”

他的回答,巧妙地避重就轻,将所有可能涉及案情的核心内容,全部替换成了无聊的寒暄与庸俗的风月之事,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除了精虫上脑之外一无所知的蠢货。

“就这些?”燕飞霜显然不信,她上前一步,逼人的气势让苏见尘又向后退了一步。

“就……就这些了,真的!”苏见尘一脸的“真诚”与“无辜”,“燕捕头,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卑职吧!卑职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只想回家躺着……这差事,我看是没法当了!我……我等会儿就想跟我们刘主事告个假,不然这汤药费,还不知道该上哪儿要去呢……”

他竟然当着这位六扇门煞神的面,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自己的伤势和无人报销的汤药费问题。那副市侩、贪小便宜、毫无大局观的嘴脸,让一向以冷静著称的燕飞霜,都几乎要忍不住拔刀。

她见过无数的江洋大盗,穷凶极恶的歹徒,也见过朝堂之上那些口蜜腹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像苏见尘这般,将窝囊、懦弱、市侩、无能如此完美地集于一身的官场“废物”,她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她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彻底变成了失望,甚至化作了深深的鄙夷。

她原本还存着万一的指望,以为这个书办或许有些不为人知的胆色,能够在自己的威逼利诱之下吐露出些什么。现在看来,是她彻底高估他了。就这种货色,别说用刑,恐怕东厂的人只要瞪瞪眼,他就能把自己的祖宗八代姓什么都招得一清二楚。而他如今之所以一问三不知,只可能有一种解释——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罢了。”

燕飞霜终于放弃了。她厌恶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停在精美菜肴上的苍蝇,语气里充满了彻骨的失望与鄙夷,“滚吧。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是,是!卑职遵命!”苏见尘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连声道,“多谢燕捕头开恩!多谢燕捕头!”他说着,转身便要溜走,那急不可耐、恨不得多生两条腿的模样,仿佛身后正有猛虎在追赶。

“站住。”就在他即将走出两步远时,燕飞霜忽然又冷冷地叫住了他。

苏见尘的身子一僵,脸上露出一丝“完了”的绝望表情,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燕……燕捕头,还有……还有何吩咐?”

燕飞霜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凤目之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复杂的、近乎怜悯的神色。她缓缓说道:“我知你胸中也有些墨水,十年寒窗,考入公门,想来也曾有过一番建功立业的抱负。可惜……你这身骨头,太软了。”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冷冽如刀锋:“这金陵城,是藏龙卧虎之地,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像你这样的人,要想安安稳ნობ地混过一辈子,最好把眼睛闭上,把耳朵堵上。不该看的热闹别看,不该凑的局别凑。否则,昨晚那一脚,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说完,她不再理会苏见尘那张呆滞的脸,转身便走。玄色的衣袂在风中甩出一个决然的弧度,她的身影几个轻灵的起落,便宛如一只乘风而去的黑燕,消失在了高高的院墙之外,身法之轻灵飘逸,已入上乘之境。

只留下苏见尘一人,怔怔地,有些痴傻地,站在原地。

他维持着那副唯唯诺诺、受尽打击的表情,直到燕飞霜那凌厉的气息彻底远去,四周再无任何窥探的目光。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直起了那微驼的背脊,如同一杆久被尘封的标枪,重新抖落了身上的灰尘。

他抬起头,望向燕飞霜消失的方向,那双方才还写满了怯懦与恐惧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在那平静的湖面之下,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与……浓浓的玩味。

“好一个‘追风女捕’……”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再无半分颤抖,“心高气傲,性如烈火,却又懂得恩威并施,敲山震虎。观察力敏锐,判断果决。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对手。”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胸口那块早就被他清洗干净的“伤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隐晦的、仿佛计谋得逞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这场表演,堪称完美。他成功地,将“草包”、“废物”、“软骨头”这三个标签,深深地刻在了这位六扇门最精锐的捕头心中。

从今往后,他将彻底被排除在所有可能被怀疑的名单之外。

他成了一个最安全、最不被人注意、最适合在暗中行事的影子。

燕飞霜最后那番“警告”,看似是高高在上的敲打,实则是给了他最好的护身符——既然所有人都认定他胆小如鼠,那么他便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用“无知者无畏”的姿态,去触碰那些真正的、能引来杀身之祸的秘密。

他重新弯下腰,恢复了一瘸一拐的姿态,向书办房的方向走去。那狼狈不堪的样子,与方才那份冷静精明的算计,判若两人。

路过那株老槐树时,他看似因为腿脚不便,无意中抬脚,踢了一下树根旁的一块不起眼的碎石。石子翻滚开来,露出了下面压着的一片干枯的槐树叶。在那枯叶焦黄的叶脉之间,用一种几乎看不见的、遇风即散的特殊药水,写着几个极小的字:

“红袖已死,城西乱葬岗,第三排,第七穴。”

这是他昨夜,在暗中跟随东厂番子确认了其落脚点后,留给丐帮线人的记号。而丐帮的兄弟,则用这种只有他们懂的方式,向他回馈了最新的、也是最坏的消息。

苏见尘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一扫,便已将所有信息尽收眼底。当他走过之后,那片承载着一条人命最后讯息的枯叶,被风轻轻吹起,打了个旋,便与满地的落叶混在了一起,再也找不到任何痕

迹。

他的心,没有半点波澜。

红袖的死,是意料之中的事。东厂不需要活的证人,他们只需要死人来保守秘密。

他回到喧闹的书办房,迎接他的,是李景等人更加肆无忌惮的嘲笑,和王有德等人愈发同情的目光。

他泰然处之,甘之如饴。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拿起那支熟悉的狼毫笔,蘸饱了墨,继续誊抄那些枯燥乏味的文书。他的字,一如既往的工整端方。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麻木迟钝。

他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重新融入了这名为“刑部”的、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死水潭中。

无人知晓,这滴看似寻常无比的水滴之下,正涌动着足以倾覆江海的滔天暗流。

正是:

凤目识人偏走眼,错把明珠当瓦石。

忍得一身世人嘲,只为他朝惊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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