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天气炎热，走过空旷的地面裸露在外的皮肤会有种火辣辣的痛感。
乡下是没有空调的，不过堂屋里有弄堂风，从后门吹来还算凉爽。
陈、纪两家老爷子都是读了些书的文化人，之前还在村里小学教过几年书。
不用干农活的午后，有时候会相邀一起下象棋。
两张板凳一矮桌，放上棋盘就可以下了，输赢的彩头是一支烟，庐山牌的。
纪禾和陈诺并排坐在后门门槛上，看着两个长辈切磋棋艺。
“当头炮”、“车二进七”、“钓鱼马”、……
就好像小说里的情节，两人偶尔也会喊出“招式”，搭配饶城本地的吴语，听着别有一番风味。
“诺诺，什么是‘钓鱼马’呀。”
兴许是入乡随俗，纪禾有学有样地冒出一句蹩脚方言。
“就是马先占好一个位置，再用另一个棋子逼对面的将帅走到马能吃子的位置。”陈诺随口解释。
“…哦。”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
“哟嚯，你屋里孙儿还晓得什么叫钓鱼马？”纪老爷子稀奇不已。
“那还不。”
陈老爷子下巴一扬，很是舒坦，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陈诺从哪学来的。
“呵，一看就不是你教的，不然孙子看得出，爷爷看不出？出息。”
看着他臭屁的样子，纪老爷子毫不客气地嘲讽出声。
“我那是让你一把，你表不晓得好歹。”
两人像个老小孩一样扯着嗓子拌嘴，一点不顾长辈风范。
刚开始倒还好，虽然走上几步要吵上一嘴，可总归还算和谐。
等后来纪爷爷兜了七八支烟后……
“你又想赖是吧。”他一把按住陈爷爷手中的棋子，吹胡子瞪眼。
“哪里嘞，我这炮都没碰到棋盘，怎么能算赖？”陈爷爷不服。
纪爷爷闻言大怒：“你棋都放下去一半了还不叫落子？”
两小老头都是牛脾气，谁也不想让着谁，就这么扯来扯去，下棋成了气力活儿。
看得纪禾一愣一愣的，右手轻轻拽着陈诺的衣摆，好似要他上去劝架一般。
陈诺却看热闹不嫌事大，拍着手煽风点火：“纪爷爷，刚刚我看到我爷爷手确实没离开棋子啊。”
“你这娃子净说瞎话，怎的这么不实诚。”似乎气上了头，纪爷爷虎着脸继续说道，“小禾以后不许和他玩了。”
纪禾坐直身子偷瞄了陈诺一眼，见纪爷爷朝她看来连忙收回目光，眨巴着大眼睛一幅懵里懵懂的样子。
“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和小娃娃斗气，也不晓得羞人家。”
陈爷爷自然护犊，把战线又拉回两人身上。
只不过两人吵嘴的话题从悔棋变成了自身品德以及孩子的家教问题上。
而一旁的陈诺丝毫不受牵连，笑着看两人争得面红耳赤。
其实在他的记忆里，关于两家老爷子的事多少都有些模糊。
纪老爷子倒还好，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能见上一两回。
自家爷爷是真没什么印象了，只依稀记得是在他小时候得了脑梗，没两年走了。
所以相较于乐子人老爹和漂亮老妈，陈老爷子对于陈诺来说可以用陌生两字形容。
不过他能明显感觉到老人家对他的亲情，这让他不太舒服。
脑梗治好了虽然有后遗症，会使人偏瘫，却不至于要命。
可陈老爷子最后还是走了。
具体是怎么走的，家里人避讳不谈。
陈诺却也不是傻子，知道到底不过是喝药那些事。
而他犯难的点在于，这个病是不能提前检查出来的，那个年代不行，现在的医疗水平更不行。
陈老爷子又烟不离手，顿顿有酒，有时候早上吃早饭都要来上二两白的。
在发病之前，陈诺就算依仗年纪小撒泼打滚，老爷子估计最多也就是阴奉阳违，他不在乡下的日子该怎样还是怎样。
而把老人家接到城里住就更不切实际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圈子。
以陈老爷子的性子，住个把两天估计就闲不住，卷起铺盖回乡下种田了。
有时候，不是你知道了结局，就可以轻易改变的。
“小禾，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吧。”
陈诺突然用肩头轻轻碰了女孩一下，转身朝着身后走去。
女孩愣了一下后连忙跟了上去，只留下两个红脸的小老头在身后不断掰扯。
堂屋后门的方向是朝着河边的，02年农村还有些破旧，村子里大都是陈家院子这种老旧矮房。
房顶上盖着乌瓦，承重的梁柱是笔直的松木，一到返潮的季节会有一股子木头腐朽的霉味。
不过这个季节自然不会有，该防着的是每家半露天的旱厕。
好在自家新房里有厕所，不然陈诺指不定要和苍蝇，蚊子一同如厕。
“诺诺，你走慢点。”身后传来女孩的喊声。
陈诺回头看去，女孩穿着米白色的皱褶连衣裙，头发随意披在两肩。
透过叶缝的阳光洒在身上，像展柜里打上补光的洋娃娃手办，发尾会泛着金光。
“我们去哪里玩呀。”快步跟上来后，女孩好奇地问。
听着她稍显欢快的语气，陈诺越发肯定，那些年挨的巴掌纯粹是他自找的。
指不定在哪个平行时空里，他小时候不“冷落”纪禾，女孩一辈子都这么温柔。
虽然也会有些小脾气，却不至于真动手打他。
“跟着我走就是了。”
“好吧。”女孩听话地跟在他后面，不再出声。
陈诺带着她穿过房屋间狭隘的小径，宽度不足以让两人并行。
河边的风儿迎面吹来，是种凉爽却又夹杂着温热的触感。
身后的女孩突然停下脚步，小声问：“诺诺，你不会要去河边吧？”
“怎么了？”陈诺的话才说出口，就意识到什么。
两人都还是小孩，按理来说没有大人陪同是不能去河边的。
果不其然，纪禾很认真地说：“我们还小，不能玩水的。”
陈诺想了想：“那我们不靠近河边，就在路边的树下乘凉。嗯，就在纪叔叔车旁边玩。”
他自然不可能真的带女孩去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