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之下 第1章 序章

作者:苏梦玖su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07-09 08:2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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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要让结局遮掩了故事的光芒。」

----雷蒙德·钱德勒《漫长的告别》

9月10日,振东省深港市。

凌晨四点的三号码头笼罩在浓雾中,探照灯的光柱像一把利刃刺破黑暗。海关缉私局数十辆警车无声围住码头,轮胎碾过潮湿的沥青地面,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水痕。

夜极静,连风声都听不到,靠在岸边的老旧货船只余黑影。

侦查一处处长陈远山第一个跳下车,靴底踩过潮湿甲板,发出轻微吱呀声。确认完四周情况后,他利落打了个手势,身后十几名缉私警如影子般迅速散开。

陈远山举枪警戒,脚步小心地挪动到内舱。在他伸手推开舱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烟草气息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立刻屏住呼吸,慢慢走进,手电光每一寸移动都像揭开黑暗中的神秘面纱。

在看清眼前之景后,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窄小船舱中,数以千计的走私烟整齐码放在木箱里,像一座座等待焚烧的祭品。而在这些祭品之上,一具尸体仰面横陈,鲜血将木箱染成夜一般的暗色。

这是一张缉私局人人都熟悉的脸,深港海关关税处赫赫有名的“铁面关长”周明远,前天陈远山刚见过他。

现下周明远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仰躺着,双手被粗糙麻绳反绑在背后,胸前插着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再细看,就能发现刀柄上刻着极小的“三号码头”四个字。

陈远山走到另一侧,猝不及防对上周明远怒目而睁的双眼,仿佛在凝视黑暗中看不见的凶手。

再往下,他嘴角多处撕裂,里面还塞着一张染血纸条,上面潦草写着一个字母:“Z”。

昔日好友惨死面前,陈远山心里堵得慌,刻意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双不瞑目的眼睛。

片刻后,苏晴弯腰跨进舱门,看清躺着的人是谁后,瞪大眼睛:“周处?!”

尸体已经在潮湿环境下放置许久,空气中弥漫着腐臭气息,苏晴话还没说就生理性反胃,扶着墙吐了个天昏地暗。

若是换做平时,她这种行为定会被陈远山嫌弃,今天却没有。陈远山只是缓缓拍了拍苏晴的背,轻声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苏晴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汇报:“都搜过了,船上没人。看来他们是提前听到风声,把货撂下跑了。”

陈远山下意识摸裤兜,他很想来根烟,但一想到现场环境,只得作罢。

“老大,咱是来查走私的,周处怎么会……”苏晴看出陈远山情绪不好,问得小心。

不知如何回答,被迫卷入浓雾中的陈远山也不知方向在何处。

-

侦查处与市局刑侦大队的人陆续进来检查现场,法医魏来跟在最后,所有人都跟陈远山打招呼,唯有他把眼前的陈处当空气,眼神都没给一个。

修长好看的手指推了推金丝眼镜,戴上乳胶手套开始工作。

苏晴不满地“嘶”了一声,想说他两句却被陈远山拦住,“去查查船上这批烟报关的单子是谁负责。”

看到陈远山的态度,苏晴再不满只得压下,“哼”了一声矮身跨出船舱。

魏来根本没兴趣理会这边两人的心理大戏,他蹲下身,手电光束从周明远青灰色的面部缓缓下移,“死亡时间大约24小时。”

魏来身材高挑,却过于瘦,衣服罩在身上总是空荡。微长卷发柔软垂落双肩,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给人一种很强的疏离感。

他声音冷而平,没有情绪,说完后,指尖轻轻按压尸体颈部尸斑,“尸僵已经完全形成,但尚未开始缓解,结合船舱内的温度和湿度……”他顿了顿,看了眼腕表,“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

“整整一天都没人发现……”陈远山站在一旁,光束在尸体和成堆香烟之间来回扫动,“死因是那把匕首?”

“表面看是这样。”魏来小心避开血迹,用镊子轻轻拨开周明远胸前的衣物,只见匕首周围血液已经凝固成暗红色,伤口边缘呈规则切口,“匕首直接刺入心脏,从角度和深度看,几乎是立即致命的。”

陈远山没接话,他重新扫视周明远,忽然眯了眯眼,将手电对准被勒紧的手腕。

习惯和默契是很难改掉的,即使现在两人关系尴尬,但陈远山动作的同时,魏来几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凑近,便看到那些被麻绳勒出的紫红淤痕下,还有几道细小的横向切口。

“伤口很新鲜,是生前造成的。”魏来声音低下来,“这里还有……”他示意陈远山帮忙将尸体稍微侧翻,露出背部。

即使光线昏暗,依旧可以看到周明远衬衫背部有大片不规则水渍痕迹。

魏来眉头皱紧,“这是?”

“水刑。”陈远山开口。

魏来终于抬起头,在今晚第一次直视陈远山,他眼神中有太多情绪翻涌,汇集到一处反成了淡漠。

陈远山看懂了,却没说话。

“解释一下。”魏来并没有跑题的意思。

“走私船上常用的逼供手段。”陈远山答。

“用溺水的方式来逼?”魏来按照自己的理解简述了做法。

陈远山莫名笑了一下,本来举着的手电垂下来,使他半张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

“你把那些走私的人想得太善良了,他们用的方式,可不止溺水那么简单。船上的水刑是将人双手反绑后,用粗麻绳捆住脚踝,绳子另一端系上船锚或者重物,从船舷缓慢放入海中。每次下沉几米,就把人拉出来问。”

他看向周明远,“海水的水压会让人的胸腔产生爆裂感,而反复下沉则引发深度恐惧,这样,被审的人在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下,很快会崩溃。”

魏来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盯着周明远肿胀发青的面容,喉头滚动,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下一句话:“由此看来,凶手先用残忍手段折磨了周处,这些淤青和皮下出血,”他指向腰侧的几处暗斑,“说明他曾剧烈挣扎过。”

“老大,这里有发现。”张漾从箱体角落小心捡出一块手表,递给陈远山。

陈远山仔细看了看,而后确认说:“是周哥的表,我认识他以来他就天天戴着,不会错。”

他将手表举起,“从外观看,手表很明显有泡过水的痕迹,这点与我们刚才水刑的推断契合,但……”

魏来接着说,“表上日期和时间都不对。”

张漾没当回事,“也许是泡水泡的呗,啥表扔在水里能不坏。”

魏来摇头,“就算是因为泡水手表功能被毁,那也应该是昨天的事,可现在上面的日期是一周前,9月2号,这天有什么特别么?”

陈远山抿唇想了想,“那天周哥把一个案子从海关移交给了缉私局,他怀疑是香烟伪报香料,但现场开箱一根烟都没看到。”

“香烟?”张漾明白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船舱内,“不会就是……”

“难道这就是那批消失的香烟?”陈远山心里升起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

时间倒回一周前,9月2日。

深港市东城区,国际货运码头。

黄昏的码头被夕阳染成琥珀色,海风裹挟着淡淡柴油味和海水咸腥。货轮的轮廓在暮色中依然清晰,龙门吊影子被拉得细长,缓缓扫过堆叠的集装箱。

远处传来汽笛悠长的鸣响,几只海鸥盘旋而下,掠过潮湿的甲板,翅膀划破渐暗的天际线。

陈远山靠在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逆着昏黄天光,衬衫领口随意敞着两粒扣子。袖口卷起,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一看就是常年锻炼。

他下颌线锐利,鼻梁高挺,眉骨投下的阴影让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深邃,像是永远含着一抹笑意,又让人捉摸不透。

微长的黑发被海风吹得微微凌乱,却更添几分不羁意味。他叼着烟,却没有点燃,打火机的金属冷光在他指间跳跃。

“不是让你去办公室找我吗,”周明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非得来码头上吹风。”

陈远山回头,嘴角一扬,露出一个松弛的笑。

他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周明远,对方今天穿得是关税处的深色制服,肩章锃亮,手里捏着一沓文件,眼下隐约有一层青黑,显然最近没怎么休息。

“这比办公室……”陈远山把没点的烟收进兜里,转身靠回栏杆上:“说话方便。”

周明远猜到他要说什么,抬手看了看表,“行,那咱俩好好聊聊。”

陈远山点头,跟着周明远慢慢沿着码头走,“听说“时间味道”这个案子,是你主张缉私局继续调查的?”

周明远点点头,他看了眼两侧没人经过,压低声音道:“报单的时候系统就发了风险警报,我怀疑是他们把烟混在标有“东盟混合香料”的集装箱里,试图以虚假报关单证蒙混过关。但去开箱查验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就是香料。”

听过案情经过后,陈远山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问,“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批货夹带香烟。移交到这我,你扛了不少压力吧。”

周明远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的人笑了笑。

在不熟悉的人眼里,陈远山吊儿郎当,走路带风,办案全靠运气。可只有真正跟他共事过的人才知道,这家伙的脑子比谁都转得快,该狠的时候比谁都狠。

张局曾说过,“陈远山办案就像下棋,落子时看似随意,其实早算准了让对手无路可走。”

今日周明远只是寥寥说了几句案件情况,陈远山就敏锐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案子移交确实有压力,但这压力背后的原因,微妙敏感,让周明远甚至不敢深想。

见他表情欲言又止,陈远山心中有了猜想,“这公司有背景?”

一句话说到了最重要的点,周明远表情变了变,终于开口,“补充报关材料全部合规,现在这批货是合法入境,加上又是市里重点外资项目,陆关电话打到我这,让我放行。”

陈远山挑眉,没接话,只是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过去。周明远看了一眼,没接。陈远山也不勉强,自己点了火,深吸一口,吐出一团模糊的烟雾。

“你啊,就是太较真。”他又恢复了方才随意的样子,眼神却飘向远处的货轮,“上面很明显在暗示你不要多管闲事,你照做就是,何必在这出力不讨好。”

“所以我才要把案子移交缉私局,这样你能帮我……”

陈远山伸手打断周明远的话,“别,我可没兴趣接着烫手山芋。”

周明远急了,说话语速都快了许多,“什么意思陈远山,连你也不信我?还是你害怕担责任?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这种时候能当缩头乌龟么?”

陈远山勾了勾嘴角,没看周明远,只伸手把烟灰弹进海里,动作慢条斯理,“没有证据,我这里最多能扣七天,七天一过还是要放行。”

看周明远没有说话,陈远山继续,“你能保证在扣押时间内找到立案实据吗,他们在能在你开箱之前提前安排,说明能得到海关内部确切消息。这案子,不好办。”

周明远“哼”了一声,“无论多难我都要查,陈远山,现在我就问你一句,到底帮不帮我!”

陈远山终于转头看他,收起笑意,“周明远,查案不是靠你一腔热血就能行的。稍有不慎就可能会陷入更大的危险,到那时候,你的热血,很可能就是害你丢命的祸根。你以为挖到幕后就能扳倒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可他们织的网比你想象得更密,连骨头缝里都渗着毒。真到鱼死网破那天,你连是谁推你下深渊的都看不清……不仅是你,还有你的同事很可能都会被牵连,真到那一步,后悔都来不及。”

周明远很少看到陈远山这么激动,他承认这番话于情于理都是为他好,但……他还是不想放弃。

于是他退了一步,“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一会儿还有事,我就不送你了。”

说罢周明远就要走,被陈远山一把拦住,“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着什么急。”

周明远明显不想再浪费时间,“还要说什么。”

“陆关都发话了,领导的面子你肯定得给,所以这个案子必须放。但怎么放,什么时候放,全看你。”陈远山道。

周明远在思考这两句话深层的意思。

陈远山接着道,“先保护自己,抽身出去,接着放长线,钓大鱼。放行以后,他们肯定会想办法转移这批烟,到时候拿到切实证据,谁的关系都没用。”

周明远盯着陈远山看了两秒,忽然抬手抢过他手里的烟,给自己点上,“你这家伙,嘴上天天嚷嚷着什么都不管,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什么时候装傻,什么时候下刀,算得清清楚楚。”

他猛嘬一口烟,呛人的尼古丁味道混着海风灌进肺里,“这次你得跟我一起干,老子可不想当那个被算计的倒霉鬼。”

陈远山没答,只是重新叼起烟,含糊地笑了声。

海风卷起两人的衣角,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码头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当时两人谁也没想到,这一面,会是最后一面。

-

“陈处,陈处?”张漾拍了拍陈远山的胳膊,“你是想到什么线索了么?”

就陈远山跟周明远当时的对话来看,“时间味道”的案子是有些棘手,但海关案件大多复杂,背后都是盘根错节的利益输送,有背景有门路的多的是,这个案子并没有太过反常的地方。

陈远山收回思绪,摇头,“暂时没有。”他将手表装进证物袋,“再仔细勘察一遍现场,不要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陈远山独自走出船舱,浓雾依旧在码头盘旋,仿佛掩盖了一切。他站在甲板上,望向远处漆黑的海面。

热风裹挟着潮湿的咸腥味扑面而来,却吹不散空气中那股铁锈与血腥混杂的余韵。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周明远的死,手表上凝固的时间,消失的香烟,还有那被刻意留下的血字“Z”,不过是罪恶拼图的一角。

更大的阴谋早已在浓雾深处编织成型,如同即将席卷码头的风暴,只等第一道闪电劈开夜空,便要将所有人拖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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