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惨叫一声,七条黑蛇破体而出,反噬其主。欧阳靖的朱砂痣突然浮到空中,化作柳氏虚影握住他的手:“夫君看明白了吗?真正的蛊从来不在药中...“她指向欧阳靖心口,“是贪嗔痴三毒养大了它。“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道人只剩空壳的躯体。周雨晴跪在泥水中疯狂抓挠脸上的黑纹,周子陵的尸身则缓缓沉入突然出现的无底深渊。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欧阳靖发现自己站在自家祠堂前,三年来第一次看清牌位上的名字:
“先室柳氏闺名婉柔之位“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代夫赴死,无怨无悔“
祠堂角落的铜镜映出他如今模样——左臂蛇纹虽消,两鬓却已星霜点点。而更诡异的是,每当他试图离开祠堂,总会有无形的力量将他拉回牌位前,仿佛某种未完成的契约...
欧阳靖伸手轻抚牌位上的刻字,指尖触到“婉柔“二字时,突然一阵刺痛。一滴血珠渗入木纹,牌位竟微微颤动起来。祠堂内的烛火无风自动,在青砖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那分明是一个女子跪坐的身形。
“婉柔?“他声音发颤,铜镜中自己的倒影却突然眨了眨眼,露出他绝不会有的哀婉神情。
窗外更鼓敲过三响,月光忽然被乌云遮蔽。牌位下的供桌发出“吱呀“声响,缓缓移开半尺,露出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封泛黄的信笺,封皮上是柳氏娟秀的字迹:“夫君亲启“。
信纸展开的刹那,祠堂温度骤降。欧阳靖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诡异的符文——正是《阴符鬼录》里记载的“显形咒“。信上字迹开始渗出暗红:
“妾身早知周氏兄妹用漕银养蛊,那日调换药碗时,在他们茶中下了牵机散。本想同归于尽,不料阴差阳错...“
信纸突然自燃,灰烬在地上组成一幅画面:柳氏弥留之际,周子陵竟从她七窍中抽出七缕黑气,封入一个青铜匣子。而窗外闪过张道人偷窥的身影。
“原来如此!“欧阳靖一拳捶在供桌上,“他们抽走婉柔的七魄炼蛊!“话音未落,铜镜“咔“地裂开一道缝,渗出黑血般的液体。镜中他的倒影开始自行活动,用柳氏的神态轻轻摇头。
供桌下的青砖地突然塌陷,露出个地洞。阴冷的风裹挟着腐烂气息扑面而来,隐约可见石阶通向深处。欧阳靖正要探看,却听镜中传来柳氏急促的警告:“不可!那是...“声音戛然而止,铜镜“砰“地炸成碎片。
一块锋利的镜片划过欧阳靖脸颊,血滴落在地洞边缘,竟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向下流淌,在黑暗中勾勒出一道符咒——正是当年柳氏调换药碗时,悄悄画在碗底的护身符!
地洞深处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伴随着湿漉漉的脚步声。欧阳靖抓起烛台照向洞内,只见石阶上布满黏液,每个台阶都刻着生辰八字。最骇人的是,这些八字全是他的,从出生之日直到...今日。
“滴答“、“滴答“,洞顶渗下的液体在烛光中泛着诡异的蓝色。欧阳靖的血液突然沸腾般灼痛起来,左臂消失的蛇纹处浮现出新的印记——七颗黑点排列如北斗,与张道人锁骨上的如出一辙。
“七星锁魂?!“他猛地扯开衣襟,发现自己胸口也有同样的标记。更可怕的是,七个黑点正在缓慢移动,仿佛要组成新的图案。
地洞深处传来幽幽叹息:“夫君终于明白了...“这声音既像柳氏,又夹杂着周雨晴的尖锐,“当年那碗药,我们三人分饮...“脚步声越来越近,“你中的是生蛊,我中的是死蛊,而周雨晴...“
石阶尽头突然亮起七盏绿灯,照出个青铜匣子——正是信中封印柳氏七魄的那个!匣子周围缠绕着头发编织的绳索,每根发丝上都串着七粒人牙。欧阳靖怀中的朱砂痣突然飞出,化作火鸟扑向匣子。
“不要!“柳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匣子里是...“
火鸟撞上匣盖的瞬间,整个祠堂剧烈震动。供桌上的牌位“咔“地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透明人影——竟是柳氏残留的一魂!与此同时,青铜匣子爆裂开来,七道黑气如毒蛇窜出,直扑欧阳靖七窍。
千钧一发之际,柳氏的残魂扑到他面前。黑气贯穿她透明的身体,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欧阳靖趁机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向黑气,念出《度人经》最后章节: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七道黑气突然调转方向,注入牌位裂缝。柳氏的残魂瞬间凝实,而地洞深处传来周雨晴凄厉的惨叫:“你竟用我的本命蛊为她聚魂?!“
烛光下,柳氏的魂魄与欧阳靖影子渐渐重合。供桌下的地洞开始坍塌,露出更深处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数百个青铜匣子堆成塔状,每个都贴着泛黄的名帖。最近的那个匣子上,赫然写着张道人的生辰八字...
欧阳靖踉跄后退,后背抵在祠堂冰冷的砖墙上。柳氏的魂魄与他影子重叠处,竟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符文——那是《鲁班书》中记载的“夫妻同命契“。他猛然想起大婚当日,柳氏执意要与他共饮的那杯合卺酒...
“原来从那时起...“他颤抖着摸向颈间,果然在衣领下触到一道陈年疤痕。当年柳氏说是替他挡了刺客一刀,如今看来,分明是取血结契的伤口!
地洞深处传来“咔哒“脆响,最顶端的青铜匣子突然弹开。一束裹着腐臭味的黑发如活物般窜出,发梢卷着张泛黄的和离书——正是欧阳靖当年出征前,柳氏哭着要他签的那份!
“你早知道会有今日...“欧阳靖的眼泪砸在纸上,墨迹突然化作黑蚁四散爬行。柳氏的魂魄在他影子里轻声叹息:“夫君当年若签了它,蛊毒自解...“
话音未落,整座祠堂突然倾斜。地洞中的匣子塔轰然倒塌,数百个匣盖同时弹开,每个都飞出一缕黑气。这些怨灵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网,网上每个结点都缀着颗跳动的心脏——全是这些年被炼蛊所害之人!
欧阳靖怀中的朱砂痣突然灼烧起来,疼痛直钻脑髓。他看见最中央那颗鲜红的心脏上,刻着柳氏的小字:“情蛊入心,须以真心泪解“。而自己的眼泪正顺着网线流向那颗心脏...
“不要!“周雨晴的尖叫从地底传来。她腐烂的躯体破土而出,七条黑蛇从眼眶、口腔钻出,疯狂啃咬怨灵网,“这些都是我的本命蛊!“
黑蛇每吞下一颗心脏,周雨晴的身体就恢复一分。当吞到第七颗时,她突然僵住——那颗心脏上赫然是周子陵的笔迹:“吾妹雨晴,永堕无间“。
怨灵网趁机收缩,将黑蛇绞成肉泥。柳氏的魂魄从欧阳靖影子里飘出,伸手接住那颗刻字的心脏。泪水滴落的瞬间,所有青铜匣子同时喷出蓝色火焰,火中浮现出当年真相:
三年前的七夕夜,柳氏撞见周子陵在药中下蛊。她不仅调换了药碗,还将计就计在三人茶中种下“同心蛊“——此蛊会让施术者自食其果。而那个游方道士,根本就是周家培养的蛊人!
火焰突然变成血色,映出更骇人的画面:柳氏临终前呕出的血,被周子陵用《阴符鬼录》中的邪法封入欧阳靖的朱砂痣。这才是真正克制七煞锁魂阵的关键!
“现在明白了?“柳氏的魂魄开始消散,“夫君心口的朱砂,是我的...“
话未说完,周雨晴突然暴起,腐烂的手穿透柳氏魂魄抓向欧阳靖心口:“那我要你的心!“
千钧一发之际,祠堂梁柱上隐藏的《度人经》全文亮起金光。周雨晴在惨叫中化为白骨,而柳氏残留的魂魄则化作无数光点,融入欧阳靖心口的朱砂痣。
晨光穿透窗棂时,欧阳靖发现自己跪在柳氏坟前。墓碑上新绽开一朵并蒂莲,花蕊处缀着两颗朱砂痣。远处传来牧童的笛声,吹的竟是柳氏生前最爱的《长相思》。
他颤抖着抚过墓碑,指尖突然刺痛。低头看见一行蚂蚁正排成小字:“情蛊已解,君当珍重“。而自己的影子在朝阳下格外清晰——再没有第二个轮廓。
欧阳靖在柳氏坟前静坐了三天三夜。第四日清晨,露水沾湿了他的衣袍,鬓角的白发不知何时已重新转为乌黑。他缓缓起身,发现墓碑旁的泥土中竟生出一株嫩绿的幼苗,两片新叶如合十的手掌般轻轻摇曳。
回到城中旧宅,管家惊喜地迎上来:“老爷,今早书房里的枯木海棠突然开花了!“欧阳靖推开书房门,只见那盆柳氏生前最爱的海棠果然绽满红蕊,花心皆呈朱砂色。更奇的是,书案上搁着一方绣帕——正是柳氏当年未完成的鸳鸯戏水图,如今竟自动绣完了最后一针。
清明时节,欧阳靖带着柳氏爱吃的桂花糕去上坟。远远望见坟前有个撑油纸伞的女子背影,心头猛地一跳。走近时那人转身,却是位素未谋面的姑娘,眉眼间竟有七分似柳氏。
“小女子姓阮,家父新调任本州通判。“姑娘福了福身,伞面上两只墨蝶栩栩如生,“见这墓碑上的《长相思》词牌刻得极好,冒昧驻足...“
欧阳靖这才注意到,墓碑背面不知何时刻上了柳氏生前最爱的词句。而更奇的是,姑娘腕间戴着的,赫然是当年他送给柳氏的定情信物——一枚刻着“永以为好“的羊脂玉镯。
“这镯子...“
“家传的。“姑娘抚着玉镯轻笑,“说来奇怪,今晨梳妆时它突然自己出现在妆台上。“
斜风细雨中有蝴蝶飞来,停在姑娘肩头。欧阳靖看清那是只罕见的阴阳蝶,左翅墨黑,右翅朱红。待要细看时,蝴蝶已翩然飞向坟头那株幼苗——此刻它已长到三尺来高,枝头结着并蒂双生的小桃。
三年后的上元夜,新任知州欧阳靖携夫人观灯。阮氏指着盏并蒂莲灯轻笑:“夫君你看,像不像我们坟前那株桃树?“欧阳靖握紧她的手,发现夫人腕间玉镯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暖意。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远在湘西的某个山洞里,数百个青铜匣子正在无声风化。而周家老宅的枯井中,水面倒映出的不再是七颗血星,而是漫天绽放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