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晓东回到青柳村的那天，正值头七。
夕阳将村口的石碑染成血色，几个孩童正在路边玩耍。当他们看清来人面容时，尖叫着四散奔逃，其中一个孩子绊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哭喊着“鬼啊“，裤裆已经湿了一片。
关晓东站在村口，望着熟悉的屋舍巷道，心中五味杂陈。七天前，他确实死了——至少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他在山中采药时不慎跌落悬崖，尸体被找到时已经支离破碎。村里人为他办了体面的葬礼，未婚妻林月儿哭晕过去三次。
而现在，他回来了。
关晓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泥土。他记得自己在黑暗中醒来时，四周是冰冷的木板，嘴里满是腐土的味道。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只记得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他回到这里。
“晓...晓东？“一个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关晓东转身，看到老吴拄着拐杖站在三步之外，脸上的皱纹因恐惧而扭曲。老吴是村里的守墓人，六十多岁，据说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吴伯。“关晓东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回来了。“
老吴的拐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后退，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不...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你下葬的...你的尸体...“
“我没死。“关晓东向前一步，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只是昏迷了，被误认为死亡。“
老吴的嘴唇哆嗦着，目光落在关晓东的影子上，似乎稍稍安心了些：“鬼...鬼是没有影子的...“
关晓东微微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他弯腰捡起拐杖递给老人：“吴伯，您别怕。我真的没死，只是受了重伤，在山里养了几天才回来。“
老吴接过拐杖，仍然半信半疑：“那...那你得去见村长，还有...林姑娘这些天都快哭瞎了眼...“
关晓东点点头，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刺痛——如果那里还有心脏的话。他迈步向村里走去，身后老吴突然喊道：“晓东！“
关晓东回头。
“你的脸色...白得吓人。“老吴的声音低了下去，“还有...你身上有股味道...“
关晓东抬起袖子闻了闻，确实有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像是潮湿的泥土混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他勉强笑道：“山里潮湿，可能沾了些霉味。我回去就沐浴更衣。“
老吴没再说什么，但眼神中的恐惧丝毫未减。
关晓东继续往村里走，路上遇到的村民无不惊骇失色。有人转身就跑，有人跪地念经，还有几个胆大的远远跟着，窃窃私语。关晓东假装没看见，径直走向自己的家——一间位于村东头的简陋木屋。
推开门，屋内积了一层薄灰。他的“死讯“传出后，显然没人来过这里。关晓东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舒一口气。他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惨白的脸，眼睛下方是深重的青黑色，嘴唇毫无血色。他伸手摸了摸脸颊，触感冰冷僵硬。
“我真的死了吗？“关晓东喃喃自语，却感到一阵饥饿袭来——不是对食物的渴望，而是另一种更为原始的冲动。他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种感觉。
夜幕降临，村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关晓东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准备出门去找林月儿。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谁？“关晓东警觉地问。
“是...是我...“一个熟悉的女声颤抖着回答。
关晓东的心——如果那团静止的肉块还能称为心的话——似乎跳动了一下。他快步上前拉开门，月光下站着林月儿，她比七天前消瘦了许多，眼睛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串佛珠。
“月儿...“关晓东轻声唤道。
林月儿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们说...说你回来了...我不信...可我还是来了...“她的目光在关晓东脸上搜寻着，“你真的...是晓东吗？“
关晓东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是我，月儿。我没死，只是昏迷了。他们误以为我死了，就把我埋了。我在棺材里醒来，自己挖了出来...“
林月儿突然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关晓东僵硬地抱住她，闻到她发间熟悉的茉莉花香，却感受不到应有的温暖与心跳加速。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我好想你...好想你...“林月儿抽泣着说，“这些天我每天都去你坟前...和你说说话...“
关晓东的身体一僵：“你去过我坟前？“
林月儿点点头，抬起泪眼看他：“昨天我还去了...带了你最爱吃的枣糕...“
关晓东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坟前的供品，新鲜的枣糕...但他确定自己醒来时棺材里除了泥土什么也没有。那么，是谁吃了那些供品？
“晓东？你怎么了？“林月儿察觉到他的异样，后退一步仔细打量他，“你的手...好冰...“
关晓东急忙把手背到身后：“山里夜寒，可能受了凉。“
林月儿突然伸手按在他的胸口，脸色骤变：“你...你没有心跳！“
关晓东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一声：“月儿，你听我解释...“
“放开我！“林月儿挣扎着，眼中充满恐惧，“你不是晓东！晓东已经死了！你是...你是...“
关晓东松开手，痛苦地闭上眼睛：“我是晓东，但又不完全是。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我在棺材里醒来时就是这样了。我没有心跳，不需要呼吸，但我记得所有事情，记得我们之间的每一个承诺...“
林月儿退到门边，随时准备逃跑：“那你想干什么？为什么回来？“
“我不知道...“关晓东茫然地摇头，“有一种力量召唤我回来...我无法抗拒...而且...“他看向林月儿，眼中闪过一丝红光，“我饿了...“
林月儿倒吸一口冷气，转身就要拉开门逃跑。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的寂静。
“是坟地方向！“林月儿惊呼。
关晓东脸色一变，一个箭步冲出门外。那叫声他认得——是老吴的声音。
“待在这里别动！“关晓东对林月儿喊道，随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坟地奔去。林月儿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坟地笼罩在惨白的月光下，几个坟包被挖开，棺材板散落一地。老吴瘫坐在一座新坟旁，裤裆湿透，指着前方瑟瑟发抖。
关晓东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黑影正俯身在一具尸体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听到脚步声，那黑影缓缓抬头——是宋明远，关晓东生前最好的朋友，七天前因急病暴毙。
宋明远的脸已经腐烂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剩下的肌肉组织呈现不自然的青灰色。他的眼睛浑浊发黄，嘴角挂着暗红色的液体。看到关晓东，他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牙齿。
“你来了...“宋明远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我等你很久了...“
关晓东感到一阵眩晕，记忆碎片突然拼凑起来——他跌落悬崖不是意外，而是被人推下去的。推他的人，正是宋明远！
“为什么？“关晓东嘶声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宋明远站起身，腐烂的身躯发出咯吱声：“为了这个...“他张开双臂，“永生不死的力量！我找到了古老的秘术，但需要活祭...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灵魂最适合作为第一个祭品...“
老吴突然发出一声呜咽，宋明远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饥渴的光芒：“新鲜的活人...比这些腐烂的尸体美味多了...“
关晓东挡在老吴面前：“住手！“
宋明远大笑，笑声如同玻璃碎裂：“你以为你能阻止我？看看你自己吧，关晓东！你和我一样，都是活死人！我们靠吞噬生命维持存在！这是我们的本性！“
关晓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尖利。他回想起醒来后的那种饥饿感，胃里一阵翻腾。
“不...“关晓东摇头，“我不会变成你这样的怪物...“
宋明远冷笑：“已经太迟了。仪式已经完成，不仅是你我，所有被埋葬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将苏醒！“他指向周围的坟墓，“听到了吗？他们正在醒来！“
地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无数指甲在抓挠棺材板。几个坟堆的泥土开始松动，一只只苍白的手破土而出。
林月儿此时赶到，看到这一幕几乎昏厥。关晓东转身对她喊道：“快跑！带着村里人离开！越远越好！“
宋明远趁机扑向老吴，关晓东纵身拦截，两个活死人扭打在一起。他们的力量远超常人，所过之处墓碑碎裂，泥土飞扬。
林月儿扶起老吴，正要离开，却见越来越多的尸体从坟中爬出，摇摇晃晃地向他们围拢。这些尸体腐烂程度不一，有的还算完整，有的只剩骨架，但眼中都闪烁着同样的饥渴光芒。
“晓东！“林月儿绝望地喊道。
关晓东将宋明远甩开，冲到林月儿身边：“走！我来挡住他们！“
“那你怎么办？“林月儿泪流满面。
关晓东看着自己逐渐腐烂的手，苦笑道：“我已经死了，月儿。但你们还活着。快走！“
宋明远从地上爬起，发出愤怒的咆哮。其他活死人仿佛接收到指令，一齐向关晓东扑来。关晓东转身迎战，以一己之力阻挡尸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