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陈黎撑着油纸伞，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他刚从县城回来，又一次名落孙山。三十岁的年纪，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村里人背地里都叫他“陈不第“。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打湿了他洗得发白的青衫下摆。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了。“陈黎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个山坳，前方隐约可见一座破旧的木桥。桥下溪水因雨水暴涨，发出轰隆的声响。就在此时，陈黎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桥中央站着一个白衣女子。
女子背对着他，长发如瀑，白衣在风雨中飘动，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陈黎心头一跳，这荒山野岭，怎会有女子独自在此？
“姑娘！“陈黎喊了一声，“桥上危险！“
女子缓缓转身。雨水模糊了陈黎的视线，但他仍能看清那是一张极为美丽的脸庞——苍白如雪，眉眼如画，唇色却红得惊人。
“公子...“女子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小女子迷路了，可否...借宿一晚？“
陈黎本能地想要拒绝。孤男寡女，传出去有损名声。但看着女子单薄的身影和哀求的眼神，他心软了。
“在下陈黎，家住前方三里处的陈家村。姑娘若不嫌弃寒舍简陋...“
“多谢公子。“女子微微欠身，“小女子姓林，名霜。“
“林姑娘请随我来。“
回村的路上，林霜始终落后陈黎半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陈黎几次想回头看她，却莫名感到一丝寒意，最终只是默默带路。
陈家村坐落在山脚下，只有二十来户人家。陈黎的茅屋在村子最边缘，背靠竹林，门前一条小溪流过。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一片漆黑。
“林姑娘稍等，我点灯。“
烛光亮起，简陋的屋内显露出轮廓：一张木桌，两把竹椅，墙角堆满了书籍，墙上挂着几幅陈黎自己画的山水。林霜站在门口，白衣在烛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寒舍简陋，让姑娘见笑了。“陈黎有些窘迫地收拾着散落的纸张。
“公子雅居，胜过金玉满堂。“林霜轻声说道，目光落在墙上的画作上，“这画...很有意境。“
陈黎惊讶于她的眼力：“姑娘懂画？“
“略知一二。“林霜微微一笑，那笑容让陈黎心头一颤，“家父生前是画师。“
陈黎找出干净的衣服和毛巾递给林霜：“姑娘先去里屋更衣吧，我去烧些热水。“
当他端着热水回来时，林霜已经换上了他的旧衣。宽大的衣衫罩在她纤细的身躯上，反而更添几分楚楚可怜。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在肩头，衬得她的脸更加苍白。
“公子大恩，林霜没齿难忘。“她接过热水，手指冰凉得惊人。
“举手之劳。“陈黎移开视线，“姑娘家住何处？为何会独自在这雨天...“
林霜低头抿了一口热水：“家住邻村，因...家中变故，不得不离开。不想遇上大雨，迷了路。“
陈黎总觉得她话中有未尽之意，但也不好追问。两人沉默片刻，林霜忽然抬头：“公子可是读书人？“
“惭愧，屡试不第，不过是个穷书生罢了。“
“公子何必自谦？“林霜的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书籍，“能读这么多书，已是难得。“
烛光下，两人渐渐聊开。陈黎惊讶地发现，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竟饱读诗书，对诗词歌赋见解独到。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时候不早，姑娘歇息吧。“陈黎起身，“我去隔壁李叔家借宿。“
林霜却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公子...能否留下？“她的声音颤抖，“这陌生地方...我害怕...“
陈黎愣住了。男女有别，这于礼不合。但当他看到林霜眼中的恐惧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我就在外间守着。“他最终妥协道。
夜深人静，雨声渐歇。陈黎在外间的竹榻上辗转难眠。里屋偶尔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林霜在翻身。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睡去。
梦中，他看见林霜站在溪边，白衣飘飘，向他伸出手。他正要上前，却见溪水突然变成了血红色...
“啊！“陈黎猛地惊醒，发现天已微亮。屋内静悄悄的，只有晨鸟的啼鸣。
“林姑娘？“他轻声呼唤，没有回应。
推开里屋的门，床榻上空无一人，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和一张素白的手帕。陈黎拾起手帕，上面绣着一朵红梅，角落处有一点暗红的痕迹，像是...血迹？
“奇怪...“陈黎皱眉，将手帕收入袖中，出门寻找。
村中早起的老人们见到陈黎，神色都有些怪异。
“陈书生，听说你昨晚带了个姑娘回家？“卖豆腐的王婆神秘兮兮地问。
陈黎脸一热：“只是...遇雨借宿。“
“那姑娘长什么样？“王婆追问。
“白衣，很瘦，姓林...“
王婆的脸色突然变了：“白衣？姓林？“她后退一步，“不会是...三年前邻村那个...“
“哪个？“陈黎困惑地问。
王婆却不再多说，匆匆走开了。陈黎心中不安渐浓，决定去邻村打听。
邻村距离陈家村约十里路。陈黎赶到时已是正午。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老人正在乘凉。
“请问，村里可有一位姓林的姑娘？约莫二十岁，名唤林霜？“陈黎上前询问。
老人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颤巍巍地开口：“林霜？那不是林画师的女儿吗？三年前就...“
“就怎样？“陈黎追问。
“就死了啊。“老人摇头，“痨病死的，葬在后山。不过听说后来坟被人挖了，尸体不见了...“
陈黎如遭雷击，双腿发软。不可能，昨晚明明...
“老丈可知林画师家在哪？“
按照指引，陈黎来到村西一处破败的院落。院门半掩，他轻轻推开：“有人在吗？“
屋内走出一个佝偻的老人，眼神浑浊：“谁啊？“
“晚生陈黎，想打听一下...令爱林霜的事。“
老人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又迅速暗淡：“霜儿...死了三年了。你是她什么人？“
陈黎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取出那块手帕：“这个...是她的吗？“
老人接过手帕，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这...这是霜儿下葬时我放在她手中的！你从哪里得来的？“
陈黎感到一阵眩晕，勉强扶住门框：“昨晚...她出现在我家...“
老人突然抓住陈黎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见到她了？她...还好吗？“
“她看起来...像个活人...“陈黎艰难地说。
老人松开手，颓然坐在地上：“造孽啊...那个方士说能让霜儿'活'过来...我以为他胡说...没想到...“
“方士？什么方士？“陈黎急切地问。
“霜儿死后第三天，有个游方道士来到村里，说能让她'活'过来，只要...付出代价。我鬼迷心窍，答应了。他挖开坟墓，带走了霜儿的尸体...“老人痛苦地捂住脸，“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什么正经道士，而是修炼邪术的妖人！“
陈黎背脊发凉：“那林霜现在...是人是鬼？“
“非人非鬼...“老人喃喃道，“那妖人用邪术让她行走于世，却需要...活人的精气维持。这几年，附近村子已经有三个年轻人离奇死亡，都是...被吸干了精气...“
陈黎想起昨晚林霜冰凉的手指，和手帕上的血迹，胃里一阵翻腾。
“她...为什么要找上我？“
老人抬头，浑浊的眼中满是怜悯：“因为你...阳气弱。屡试不第，郁郁寡欢，正是她最好的...食物。“
陈黎踉跄后退，转身就跑。他必须离开，越远越好！
回到陈家村时，天色已晚。陈黎的茅屋静静矗立在暮色中，窗内透出微弱的烛光。
有人在他家里。
陈黎浑身发抖，却鬼使神差地向屋子走去。推开门，林霜正坐在桌边，烛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庞。
“公子回来了。“她微微一笑，“我煮了粥，趁热喝吧。“
陈黎站在门口，不敢上前：“你...你不是人。“
林霜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要害我？“
“我没有想害你...“林霜低下头，“我只是...太寂寞了。三年了，没有人看得见我，没有人跟我说话...直到遇见你。“
陈黎注意到她的身影在烛光下几乎没有影子，更加确信她非人的身份。
“那几个死去的年轻人...是你杀的？“
林霜摇头：“不是我...是他。那个控制我的方士。他让我接近阳气弱的人，然后...“她突然捂住胸口，面露痛苦，“他来了...快走！“
屋外突然刮起一阵阴风，烛火剧烈摇晃。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霜儿，为何不听话？“
一个身穿黑袍的瘦高男子出现在门口，面容枯瘦如骷髅，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绿光。
“放开他！“林霜突然挡在陈黎面前，“我不要继续害人了！“
方士冷笑：“由不得你！“他抬手一挥，林霜如遭重击，摔倒在地。
陈黎鼓起勇气，抓起桌上的烛台砸向方士。烛台穿过方士的身体，如同穿过空气。
“愚蠢的书生。“方士狞笑，“乖乖交出你的精气，还能少受些痛苦。“
就在方士逼近时，倒在地上的林霜突然跃起，从背后抱住了方士：“陈公子，用桃木！门后有桃木棍！“
陈黎冲向门后，果然找到一根桃木棍。他转身猛击方士头部。方士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身体开始扭曲、融化，最终化为一滩黑水，渗入地下不见了。
屋内恢复平静，只剩下陈黎粗重的喘息声和林霜微弱的身影。
“他...死了吗？“陈黎颤抖着问。
林霜摇头：“只是暂时被击退...他会回来的。“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我违背了他的命令，魂体要散了...“
“不！“陈黎不知哪来的勇气，上前想要抱住她，却扑了个空。
林霜凄然一笑：“陈公子，谢谢你...让我最后感受到人的温暖。“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快走吧...他还会找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