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泥泞的官道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李茂将油纸伞又往前倾了倾,却挡不住斜风裹挟的雨水,他的青布长衫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冰凉刺骨。
“这雨何时才能停啊...“李茂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离京城还有三日路程,他本想着节省盘缠一路步行,没想到遇上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官道两旁荒无人烟,连个避雨的草棚都找不到。
忽然,一阵奇异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像是车轮碾过泥水的咕噜声,却又夹杂着某种金属的轻鸣。李茂回头望去,雨幕中隐约可见一辆马车的轮廓正缓缓驶来。
“怪了,这荒郊野岭的,怎会有马车?“李茂眯起眼睛,待那马车驶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辆他从未见过的豪华马车,通体漆黑的车厢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车顶四角悬挂着铜铃,在雨中发出清脆的声响。最令人惊异的是——车前竟无马匹牵引!
李茂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无人驾驶的马车停在自己面前。车门无声地滑开,仿佛在邀请他上车。
“这位公子,雨大路滑,不如上车一叙?“一个温婉的女声从车厢内传出。
李茂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寒冷与疲惫,抬脚踏上了马车。刚一进入,车门便在身后自动关闭,将风雨隔绝在外。车厢内温暖如春,一盏琉璃灯悬挂在顶部,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多谢姑娘...“李茂话未说完,突然怔住——车厢内空无一人!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明明听到了女子的声音,可这狭小的空间里,除了他自己,再无他人。车厢内布置极为奢华,软榻上铺着绣有奇异花纹的锦缎,小几上摆放着精致的茶点,还冒着热气。
“有人吗?“李茂试探着问道,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突兀。
无人应答。只有车轮碾过泥泞的声响和铜铃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韵律。
李茂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或许那女子躲在车厢的暗处?他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车厢的每一个角落,却一无所获。这时,他注意到车厢壁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是一位身着华服的美丽女子,眉眼如画,嘴角含笑,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这画...“李茂伸手想要触碰,画像中的女子眼睛突然转动,直勾勾地盯着他!
“啊!“李茂惊叫一声,踉跄后退,撞翻了小几。茶具摔在地上,却没有碎裂,只是滚了几圈停在角落。更诡异的是,洒出的茶水竟像有生命一般,缓缓流回了茶壶中。
马车突然加速,李茂站立不稳,跌坐在软榻上。他惊恐地发现,车窗外的景色正在飞速后退,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停下!我要下车!“李茂拍打着车门,却发现无论如何用力,车门纹丝不动。他转向车窗,试图从那里逃脱,可玻璃坚硬如铁,任凭他怎么敲打都毫无反应。
绝望中,李茂注意到小几下有一个暗格。他颤抖着手拉开暗格,里面放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上用朱砂写着三个字:“乘名录“。
翻开第一页,上面记载着一个名字和日期:“张明远,天启三年五月初七“。往后翻去,每一页都记录着一个名字和日期,最近的记录是在三个月前。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旁边放着一支蘸了墨的毛笔。
李茂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一本记录乘客名字的册子,而他的名字,即将成为下一个记录。
就在这时,琉璃灯突然熄灭,车厢陷入一片黑暗。李茂听到耳边传来女子的轻笑,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脖颈...
李茂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呼吸变得困难。那冰凉的手指在他颈间游走,如同毒蛇般令人毛骨悚然。他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座椅上。
“公子何必惊慌?“那温婉的女声再次响起,这次近在耳畔,带着一丝甜腻的笑意,“妾身不过是想请公子留下名字罢了。“
琉璃灯突然重新亮起,光线比先前更加刺目。李茂惊恐地发现,那幅画像中的女子不见了,而在他对面的软榻上,端坐着一位与画中一模一样的华服女子。她肤若凝脂,唇若点朱,唯有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没有一丝眼白。
“你...你是何人?“李茂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女子掩唇轻笑,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的手腕上布满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蛛网般可怖。“妾身不过是这辆马车的过客,与公子一样。“她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本乘名录,“只要公子留下姓名,就能享受这车上的一切。美酒佳肴,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李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小几上,不知何时,那里已经摆满了珍馐美味,香气扑鼻。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咕噜,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
“吃吧,都是为公子准备的。“女子柔声说道,声音如同蜜糖般甜腻。
李茂的意志在饥饿与恐惧间摇摆。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食物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女子的裙摆下——那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腿!
“妖物!“李茂猛地后退,撞在车厢壁上。他抓起桌上的茶壶朝女子砸去,茶壶穿过她的身体,砸在对面的车厢壁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穿过了一层幻影。
女子的笑容消失了,面容开始扭曲变形。“不识抬举!“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既然不肯自愿留下,那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车厢内的温度骤然下降,李茂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琉璃灯剧烈摇晃,灯光忽明忽暗,映照出车厢壁上浮现出的一张张人脸——正是乘名录上记载的那些名字的主人!他们面容扭曲,嘴巴大张,似乎在无声地尖叫。
李茂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膛。他拼命拍打车门,却依然纹丝不动。绝望之际,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过,鬼物最怕阳气旺盛之物。
“拼了!“李茂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乘名录上。鲜血接触纸页的瞬间,整本书燃烧起来,发出幽绿色的火焰。
女子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的身体开始扭曲、融化,如同蜡烛般滴落。“不!你怎么敢——“她的声音渐渐微弱,最终化为一股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车厢剧烈震动,仿佛随时会解体。李茂抓住机会,用尽全身力气撞向车门。这一次,车门竟然开了!他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在泥泞的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当他挣扎着爬起来时,那辆诡异的马车已经停在不远处,车厢门大敞着,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大嘴。
李茂转身就要逃跑,却听到车厢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救...救我...“
那声音听起来像个孩童。李茂的脚步迟疑了,理智告诉他应该头也不回地逃走,但良心上却过不去。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马车,借着月光朝车厢内望去。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蜷缩在角落,脸色惨白,眼中满是恐惧。“救我...那个女鬼抓了我...“男孩抽泣着说。
李茂的心软了,他伸出手:“快出来!“
就在男孩即将抓住他手的瞬间,李茂突然注意到男孩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与那女鬼如出一辙!他猛地缩回手,可为时已晚——男孩的手突然伸长,如同枯枝般抓住了他的手腕!
“又一个上当的傻瓜。“男孩的声音变成了成年男子的粗犷,“你以为那么容易就能逃掉吗?“
李茂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那只铁钳般的手。他被一点点拖向车厢,眼看就要被拉入那黑暗的深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划破夜空,精准地斩在男孩的手臂上。男孩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嚎叫,松开了李茂。一个身着道袍的老者从林中跃出,手持桃木剑,剑身上贴着一张燃烧的符纸。
“孽障!休得害人!“老道大喝一声,剑指马车。车厢内顿时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叫,无数黑影从窗口涌出,四散逃窜。
老道迅速在马车周围布下红线铜钱,口中念念有词。马车开始剧烈抖动,车厢表面浮现出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小友快退后!“老道一把拉过呆立的李茂,同时掷出数张符纸。符纸贴在马车上,立刻燃起金色火焰。那火焰不烧木料,却将车厢内涌出的黑烟烧得滋滋作响。
片刻之后,马车安静下来,变成了一堆普通的朽木。老道长舒一口气,收起桃木剑。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李茂跪地便拜。
老道扶起他:“不必多礼。这'鬼车'已在此地游荡百年,专诱过路旅人,吸其精气。老道追踪多日,今日总算将其铲除。“
李茂心有余悸地看向那堆朽木:“那车上的...“
“都是被它害死的冤魂。“老道叹息道,“如今已得解脱,往生去了。“
老道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交给李茂:“此去京城路途尚远,带上这个可保平安。“
李茂再三拜谢,目送老道离去。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他整了整衣衫,继续向京城方向走去,不时回头看一眼那堆已经腐朽的木头,恍如隔世。
走出不远,李茂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怀中——那本乘名录竟然还在!他颤抖着取出,发现封面上多了几个血字:“下一个...“
李茂惊恐地扔掉了册子,头也不回地狂奔起来。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那本乘名录静静地躺在路边,一阵风吹过,书页自动翻动,露出里面崭新的空白页...
李茂在官道上狂奔,心跳如擂鼓,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女鬼凄厉的惨叫。他跑得气喘吁吁,直到双腿发软才停下来,靠在一棵老槐树下大口喘息。
晨光渐亮,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一切看起来那么平静祥和。李茂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想或许那本乘名录只是自己的幻觉,毕竟老道士已经将那辆鬼车焚毁了。
“这位公子,可是要进京赶考?“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茂猛地回头,看到一个背着书箱的白面书生正笑吟吟地望着他。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眉清目秀,举止斯文,看起来毫无威胁。
“正是。“李茂稍稍放松警惕,拱手回礼,“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姓周,单名一个'安'字。“书生笑道,“也是进京赶考的,不如结伴同行?“
李茂犹豫了一下,但想到独自赶路确实寂寞,便点头答应。两人一路攀谈,周安谈吐不凡,对四书五经颇有见解,李茂渐渐放下戒心,甚至觉得能遇到这样的同窗真是幸事。
正午时分,两人在一处茶摊歇脚。李茂要了一碗热茶,刚要喝,突然发现茶水里倒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张惨白浮肿的鬼脸!他手一抖,茶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李兄怎么了?“周安关切地问道。
李茂抬头,却见周安的脸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似活人的僵硬笑容。他猛地站起身,后退几步:“你...你到底是谁?“
周安的笑容渐渐扩大,嘴角几乎咧到耳根:“李兄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他的声音变得沙哑阴森,“那本乘名录,可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李茂转身就跑,却见茶摊的老掌柜和几个茶客全都站了起来,他们的脸开始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笑,慢慢朝他围拢过来。
“你以为逃得掉吗?“周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上了那辆车的人,永远都是它的乘客...“
李茂绝望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那辆马车上!车厢内阴冷潮湿,琉璃灯幽幽地亮着,那本乘名录就放在小几上,封面的“下一个“三个血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车窗外,无数苍白的手拍打着玻璃,一张张扭曲的脸贴在窗上,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李茂疯狂地捶打车门,却听到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公子,该留下你的名字了...“
他缓缓回头,看到那个华服女子正站在阴影处,手中捧着乘名录,一支蘸满墨的毛笔缓缓递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