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斋异闻抄遗 第171章 面具

作者:夜猫散人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6-21 21: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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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最负盛名的梨园“庆喜班“后台,颜如玉对着铜镜细细描画着眉眼。镜中女子明眸皓齿,眉如远山,唇若点朱,一张鹅蛋脸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指尖微颤,在眼角点上一颗泪痣,这是她扮演杜丽娘时的标志妆容。

“颜姑娘,该上场了。“小丫鬟在门外轻声提醒。

颜如玉清了清嗓子,却感到一阵刺痛。这几日她的嗓子莫名沙哑,喝再多枇杷膏也不见好。她蹙了蹙眉,披上绣着蝶恋花的戏服,水袖一甩,迈着莲步走向戏台。

丝竹声起,她开口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声音刚出,台下便传来一阵骚动。颜如玉心头一紧——她的嗓音沙哑得如同老妪,与往日的清丽婉转判若两人。观众席上嘘声四起,有人高喊:“退钱!这不是颜如玉!“

她的视线模糊了,汗水浸透了戏服。勉强唱完一折,班主铁青着脸将她拉下台,临时换上替补。颜如玉跌坐在后台角落,耳边回荡着班主的怒吼:“明日若还这样,就换人演杜丽娘!“

夜深人静,颜如玉独自留在空荡荡的戏班。她抚摸着陪伴自己十年的戏服,泪水夺眶而出。忽然,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开了角落一个尘封已久的旧衣箱。

箱中泛出一丝幽光。

颜如玉走近查看,发现箱底躺着一个精致的戏曲面具。面具似玉非玉,触手冰凉,做工精美绝伦——柳叶眉、丹凤眼,唇线似笑非笑,眼角一颗泪痣与她化妆时分毫不差。最奇的是,面具内层刻着细小的符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这是...“她指尖刚触及面具,突然一阵刺痛,一滴血珠落在面具上,瞬间被吸收殆尽。

颜如玉鬼使神差地将面具覆在脸上。刹那间,面具如同活物般吸附在她脸上,边缘生出无数细小的触须,与她的肌肤融为一体。她惊恐地想扯下面具,却感到一阵剧痛——面具已成为她的一部分。

镜中,她的脸与面具完美融合,比平日更加明艳动人。她试着开口,嗓音竟比从前更加清亮婉转,如莺啼燕啭。

“这...这太神奇了!“颜如玉转悲为喜,对着镜子练习唱段,每一个音都精准无比,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韵味。

次日演出,颜如玉戴着面具登场。一开口,全场鸦雀无声。她的表演前所未有地完美,眼波流转间仿佛真的化身杜丽娘,连班主都看呆了。演出结束,掌声雷动,观众高呼她的名字。

“如玉,你今日...“班主欲言又止,总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

颜如玉笑而不语,回到房间才敢摘下面具。奇怪的是,面具似乎比昨日更难取下,边缘已生出细小的血丝与她的脸相连。她安慰自己,只要能继续唱戏,这点代价算不得什么。

此后数日,颜如玉场场爆满,名声更胜从前。但诡异的事情开始发生——她发现面具会在深夜自行爬上她的脸,强迫她在空无一人的戏台上继续表演。更可怕的是,她的容貌正逐渐变化,越来越像面具上的样子。

一晚,颜如玉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站在戏台上,水袖染血。镜中,她的脸已有七分像那面具,原本的容貌正在消失。她惊恐地试图撕下面具,却引来撕心裂肺的疼痛——面具已与她的血肉长在一起。

“这是什么邪物!“她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夜去找班主询问面具来历。

班主听完她的描述,脸色煞白:“那是百年前名角'玉面郎君'柳梦梅的面具。传说他痴迷戏曲,死后魂魄附在面具上,寻找合适的宿主继续登台...所有戴过那面具的戏子,最后都神秘失踪了。“

颜如玉浑身发抖:“为什么不早说?“

“我从未将那箱子打开过!“班主惊恐地后退,“那箱子是用符咒封住的,谁让你...“

颜如玉跌坐在地,摸着自己越来越陌生的脸。镜中,面具上的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不属于她的诡异笑容。

颜如玉的指尖在面具边缘颤抖,每一次用力都像在撕扯自己的脸皮。铜镜中,那张融合了面具的脸正对着她露出诡异的微笑——那绝不是她自己会做的表情。戏班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月光透过窗棂,将她的影子拉长在墙上,那影子竟自己舞动起来,水袖翻飞,演着无人观赏的独角戏。

“滚出我的脸!“颜如玉抓起梳妆台上的剪刀,却在触及面具的瞬间手腕一僵,剪刀“当啷“落地。面具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嘴角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喉咙里挤出不属于她的唱腔:“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她发疯似的翻出所有胭脂水粉,用厚重的铅粉遮盖面具的轮廓。可到了次日登台时,脂粉下的面容已经彻底变成了面具的模样——柳叶眉变得更为锋利,眼尾上挑得近乎妖异,那颗泪痣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观众们却为之疯狂,称赞她的妆容别出心裁。

戏台烛火摇曳,颜如玉唱着《游园惊梦》,突然发现台下第一排坐着个模糊的白影。那是个穿着前朝戏服的男子,面色青白,正随着她的唱段轻轻打拍子。当她唱到“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时,那白影突然抬头,露出一张与她现在一模一样的脸。

颜如玉险些忘词,却感到面具控制着她的声带继续演唱,音调陡然拔高,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观众席爆发出喝彩,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回到后台,她掀开衣领,发现锁骨处浮现出细密的红色纹路,如同戏服上的刺绣般向心口蔓延。

深夜的梨园空无一人,颜如玉偷偷潜入班主的书房,翻出一本发黄的戏班志。烛光下,她颤抖的手指停在一页记载上:“嘉庆三年,名角柳梦梅暴毙于戏台,死时面目全非,唯余一面具完好。后继者戴其面具登台,三日后皆疯癫而亡...“

书页边缘画着与她锁骨上相同的纹样,旁边小字注释:“契约已成,肉身供奉“。窗外突然狂风大作,吹灭了蜡烛。黑暗中,她感到有冰冷的手指抚上她的脖颈,耳边响起一个阴柔的男声:“百年寻觅,终得良材。“

颜如玉转身就跑,却在走廊里撞上了巡夜的武生阿荣。阿荣举灯照见她的脸,吓得连退三步:“你...你的眼睛...“铜镜映照下,她的瞳孔已变成诡异的竖瞳,在暗处泛着猫眼般的幽光。

“救我...“她刚开口,嘴里却涌出一段陌生的唱词,声调陡然转为男声。阿荣面如土色,转身就跑,却在院中被什么东西绊倒,发出凄厉的惨叫。颜如玉想追出去,双腿却不受控制地转向戏台。

月光如洗,空荡荡的戏台上摆着一套大红嫁衣。面具驱使她换上嫁衣,又自己勾画出新娘妆容。镜中的她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柳梦梅正透过她的眼睛微笑。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明日的演出,甚至为能完美演绎每个角色而欣喜。

天亮时分,班主带着道士匆匆赶来,却在后台只找到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戏服,上面放着那个光洁如新的面具。道士用桃木剑挑开戏服,只见内衬上绣着一行新添的小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当晚的演出照常进行。新来的花旦戴着那个面具登场,一开口便惊艳四座。没人注意到,她的眼角多了一颗泪痣,而观众席第一排,坐着一个与颜如玉有七分相似的模糊白影,正痴迷地望着戏台。

戏班的水井里,浮起一件大红嫁衣,像盛开的花。

戏台上的新花旦名叫柳莺儿,是班主从江南新招来的角儿。她初来乍到便得了班主格外器重,破例让她饰演杜丽娘。众人私下议论纷纷,却在她登台那日噤了声——那唱腔、那身段,活脱脱就是颜如玉再生。

柳莺儿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对那面具一见如故。她只记得第一眼在后台妆匣里见到它时,便觉得那泪痣的位置与自己分毫不差。戴上的瞬间,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随即却涌起一股奇异的熟悉感,仿佛这面具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柳姑娘,该上妆了。“小丫鬟在门外轻声唤道。柳莺儿抚摸着已经与肌肤融为一体的面具边缘,那里光滑得看不出接缝。铜镜里映出的脸美得惊人,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不属于她的媚态。

戏台上,柳莺儿的水袖甩得比谁都漂亮。当她唱到“生者可以死“时,戏台下的灯笼突然齐齐暗了一瞬。前排的看客揉了揉眼睛,恍惚间似乎看到戏子脸上闪过另一张面孔——惨白的、带着诡异笑意的男人面孔。

散戏后,柳莺儿独自在后台卸妆。油灯忽明忽暗,镜中的倒影忽然迟缓了半拍。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睁睁看着镜中的“自己“继续用沾了胭脂的指尖描绘着唇线。

“谁?“柳莺儿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再看向铜镜时,自己的倒影正歪着头对她微笑,嘴角咧开到不可思议的弧度。她惊叫一声打翻了妆奁,各色胭脂散落一地,像极了泼溅的鲜血。

班主闻声赶来时,只见柳莺儿蜷缩在角落,脸上戴着的面具正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取、取不下来......“她哭喊着,指甲在面具边缘抓出一道道血痕。班主壮着胆子上前帮忙,却在碰到面具的瞬间如遭雷击——那根本不是死物,触手温热,还在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

更漏指向三更时,戏班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那若有若无的唱戏声。声音从空无一人的戏台上传来,时而清越如少女,时而沙哑如老叟,最后竟化作男女声混杂的诡异和鸣。胆大的武生提着灯笼去查看,只见戏台中央摆着两双绣花鞋——一双是柳莺儿的,另一双却是前朝样式的男鞋。

次日清晨,柳莺儿的房门大敞着,床榻上整整齐齐叠着戏服,面具不翼而飞。戏班的人找遍了梨园,最后在供奉戏神的祠堂里发现了骇人的一幕:神龛前跪着个穿大红嫁衣的人影,头上盖着喜帕。班主颤抖着掀开盖头,露出的却是颜如玉惨白的脸——她双目圆睁,嘴角含笑,已经没了气息。更可怕的是,她的脸皮不翼而飞,血肉模糊的面容上,唯有一颗泪痣完好无损地挂在眼角。

当天夜里,新来的小徒弟起夜时,看见两个白影在戏台上对戏。一个穿着旦角的戏服,另一个着生角装扮。月光下,他们转身看向偷看的小徒弟,两张没有脸皮的血脸上,唯有一模一样的泪痣格外醒目。

“来呀......“他们同时伸出手,声音重合在一起,“该你戴上面具了......“

戏班从此再没换过主人。每当月圆之夜,都能听见里面传出缠绵悱恻的唱词。偶尔有胆大的扒着门缝偷看,总说看见戏台上有三道身影——两个没有脸皮的戏子,正给第三个活人细细描绘着妆容。而那妆面,赫然是张精美绝伦的戏曲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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