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崔府已是子时。崔明远悄悄进入新房,看见“妻子“正对着铜镜梳头,镜中映出的鬼魅正与她脸贴着脸,亲密如同姐妹。他强忍恐惧,走上前去。
“夫君回来了?““妻子“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崔明远勉强笑道:“我给娘子梳头吧。“不等她回应,他已拿起那柄乌木梳,轻轻梳理她的长发。同时,藏在袖中的匕首悄悄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顺着梳齿流下,“妻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你在做什么?!“她的脸开始扭曲变形,时而像玉容,时而变成一张完全陌生的惨白面孔。
铜镜中的鬼魅也躁动不安,镜面如同沸水般翻腾。老妇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中,开始念诵晦涩的咒语。随着咒语声,一道模糊的影子从“妻子“身上被强行拉出,而镜中也有一道影子正挣扎着要出来。
“玉容!“崔明远大喊,“快出来!“
镜中的玉容魂魄终于挣脱束缚,冲向镜外。与此同时,那个占据她身体的镜魅发出凄厉的惨叫,被老妇的咒语逼得步步后退。崔明远趁机将染血的木梳掷向铜镜,镜魅如同被无形之力拉扯,尖叫着被吸回镜中。
玉容的魂魄终于回到自己身体,虚弱地倒在地上。崔明远正要上前扶她,却听老妇厉声道:“小心!“
铜镜突然炸裂,无数碎片飞溅。其中一片划过崔明远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玉容尖叫着扑过去按住他的伤口,却见老妇站在一旁,脸上露出诡异的满足笑容。
“一命换一命,这是规矩。“老妇的声音渐渐变得年轻,皱纹慢慢舒展,最终变成了玉容的模样——原来她才是真正的镜魅!“你以为我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吗?崔家的血脉,可比普通女子珍贵多了。“
玉容惊恐地看着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存在:“你...你才是...“
“不错,“镜魅笑道,“那个灰衣老妇早就死了,我不过是借她的皮囊引你们上钩。“她贪婪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崔明远,“有了他的魂魄,我就能永远留在人间了。“
崔明远用尽最后的力气,抓起一块锋利的镜片刺向镜魅。镜魅尖叫一声,身体开始崩解,化作缕缕黑烟被吸入剩余的镜片中。老妇的灰衣颓然落地,里面空空如也。
“玉容...“崔明远气若游丝,“把镜子...全部打碎...“
玉容含泪点头,抓起烛台砸向所有镜片。每砸碎一块,就有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当最后一块镜片碎裂时,整个房间突然陷入死寂。
崔明远躺在玉容怀中,鲜血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裙。“对不起...“他微弱地说,“没能...给你...幸福...“
玉容紧紧抱住他,泪水滴在他苍白的脸上:“不,是你救了我...“
“记住...“崔明远用最后的气息说道,“永远...不要...再照...“
话未说完,他的手垂落下来。玉容痛哭失声,却没有注意到,地上的一块镜片中,崔明远的倒影正对着她露出诡异的微笑...
三个月后,沈玉容削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庵堂中严禁任何镜面,连一盆清水都不许放置。有人说常在深夜听见她在房中与人低语,声音时而像她自己,时而像一个男子。
而崔府那面古镜,不知何时被人重新拼凑起来,静静立在祠堂角落,镜面映照着来往人影,偶尔会闪过一张惨白的笑脸...
庵堂的钟声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沉闷。玉容跪在佛前,手中的念珠已经数了不知多少遍。自从崔明远死后,她便在这静月庵出家,法号“忘尘“。可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真正忘记那面铜镜中的恐怖。
“忘尘师太,该歇息了。“小尼姑静心轻轻叩门。
玉容微微颔首,却没有起身的意思。静心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自从这位新师太来了以后,庵中就怪事不断——夜半时分总听见女子的啜泣声,厨房的水缸里时常映出不属于任何人的倒影,更可怕的是,静心曾亲眼看见忘尘师太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说话,语气温柔得像是面对情人。
待脚步声远去,玉容缓缓抬头,望向佛龛后方的阴影处:“你今日来得比往常早。“
阴影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与崔明远有几分相似,却面目模糊,只有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诡异微笑。
“我想你了。“那影子发出沙哑的声音,既像崔明远,又像某种非人的存在,“镜中的日子很寂寞。“
玉容的指尖微微颤抖:“我说过,不要再来找我。你已经害死了明远...“
影子发出低沉的笑声:“害死他的是你。如果不是你贪恋那场宴会,如果不是你轻信老妇的谎言,如果不是你把我从镜中放出来...“它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是你亲手把梳子插进头发,是你自愿与我交换!“
玉容捂住耳朵,却无法阻挡那声音直接钻入脑海。她痛苦地蜷缩在蒲团上,眼前浮现出那晚的画面——铜镜中伸出的苍白手臂,镜魅附体时的刺骨寒意,还有崔明远脖颈喷涌而出的鲜血...
“你需要我。“影子的声音又变得温柔,如同情人的呢喃,“我知道你每晚都在梦中重温我们的欢愉。镜中的世界比这里精彩多了,没有痛苦,没有背叛...“
“滚开!“玉容突然抓起佛前的铜磬砸向影子。铜磬穿过虚影,重重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影子扭曲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连法器都伤不了我,你以为这些木鱼佛经能奈我何?“它忽然逼近,虚影中浮现出崔明远清晰的面容,“跟我走吧,玉容。明远在镜中等你...“
玉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向影子。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叫,暂时消散在空气中。这是她偶然发现的法子——舌尖血能暂时驱散邪祟,却无法根除。
喘息片刻,玉容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一块用红布包裹的碎片——那是崔府古镜的最后一块残片。三个月来,她每晚都会检查这块碎片,确认镜魅仍被困在其中。但今夜,碎片上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崔明远七窍流血的模样!
“找到你了。“碎片中的“崔明远“咧嘴一笑,嘴角一直裂到耳根。
玉容惊叫一声,碎片脱手而出,却在落地前被一只苍白的手接住。她缓缓抬头,看见静心站在面前,但那张稚嫩的脸上却挂着成年女子才有的妩媚笑容。
“师太何必如此惊慌?“静心开口,声音却变成了那个灰衣老妇的沙哑腔调,“老身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合适的躯壳了。“
玉容踉跄后退:“你...你不是已经被...“
“被崔公子打散了?“静心——不,镜魅咯咯笑着,“镜魅无形无质,只要世上还有一面镜子,我们就不会真正消失。“她爱抚着手中的镜片,“尤其是这块承载了崔公子魂魄的碎片,简直是绝佳的栖身之所。“
玉容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惨白:“你故意让我以为你被困在碎片中...“
“聪明。“镜魅赞许地点头,“我若不假装虚弱,你怎么会放松警惕?又怎么会...“她忽然伸手掐住玉容的脖子,“给我这个机会?“
玉容挣扎着,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她看见静心的身体里钻出无数细如发丝的银线,正缓缓向她蔓延而来。那是镜魅的本体——由无数破碎镜面凝聚而成的邪物。
就在银线即将触及玉容的瞬间,佛龛上的佛像突然金光大盛。镜魅惨叫一声,松开了钳制。玉容跌坐在地,看见佛像的双目竟流下血泪!
“孽障!“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玉容转头,看见庵主静玄师太站在门口,手中捧着一面造型古朴的铜镜——镜面却是实心的,没有任何反光。
镜魅面露惊恐:“无相镜?!不可能,这东西早就...“
“早就被毁?“静玄师太冷笑,“老衲守护此镜六十载,就为等你现身。“她转向玉容,“忘尘,接镜!“
玉容下意识接过铜镜,镜魅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扭曲变形,无数银线不受控制地向无相镜涌去。
“不”镜魅挣扎着,“玉容,你忍心让崔明远永远困在镜中吗?只有我知道如何救他!“
玉容的手微微颤抖,静玄厉喝:“莫听她蛊惑!崔公子魂魄早已消散,镜中只剩邪祟!“
镜魅见状,突然扑向玉容:“那就一起进镜子里吧!“
千钧一发之际,玉容咬牙将无相镜对准镜魅。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镜魅的躯体如同被无形之手撕扯,化作缕缕银光被吸入镜中。静心的身体软倒在地,而最后一丝银光在消失前,突然分裂出一小缕,钻入了玉容的鼻孔!
“呃啊!“玉容痛苦地捂住脸,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游走。
静玄师太快步上前,一把按住她的天灵盖,念诵起晦涩的经文。玉容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闪过无数画面——铜镜中的世界,无数被困的魂魄,还有端坐在镜中王座上的...崔明远?
“果然如此。“静玄师太收手,面色凝重,“镜魅在你体内种下了镜种。七日之内,你会渐渐镜化,最终成为新的镜魅。“
玉容瘫坐在地:“师太...杀了我吧...“
静玄摇头:“还有一法可试。“她指向无相镜,“入镜除魔,从内部摧毁镜中世界。但若失败...“
“我会永远被困在镜中。“玉容苦笑,“与明远一样。“
静玄叹息:“你体内已有镜种,入镜后或许能找到崔公子残留的魂魄。但切记,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镜中的一切。“
当夜子时,玉容盘坐在无相镜前。静玄师太以朱砂在她额头画下符咒,又用银针刺破她的十指,将血滴在镜面上。原本实心的镜面竟开始变得透明,渐渐映出玉容的倒影——只是那倒影正诡异地微笑着。
“记住,日出前必须回来。“静玄递给她一根红绳,一端系在手腕上,另一端握在静玄手中,“红绳断,阴阳隔。“
玉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面念出静玄传授的咒语。镜中的“她“伸出手,玉容缓缓与之相握——
一阵天旋地转后,玉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由无数镜面组成的回廊中。每个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场景:有她幼时与生母的欢乐时光,有父亲去世那天的凄风苦雨,还有崔明远向她微笑的温柔瞬间...
“喜欢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玉容转身,看见崔明远站在那里,衣着光鲜,面容俊朗,与生前别无二致,“这里可以重现所有美好记忆。“
玉容几乎要扑进他怀里,却突然想起静玄的警告。她强忍泪水:“你不是明远。“
“崔明远“的笑容僵住了,随即扭曲成一个可怕的表情:“真扫兴。“他的皮肤开始龟裂,露出下面银光闪闪的本质,“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心甘情愿成为我们的一员了。“
四周的镜子突然全部转向玉容,每个镜中都有一个“她“正用怨恨的眼神瞪视着本体。无数个声音在回廊中回荡:
“为什么要反抗?“
“成为镜魅有什么不好?“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比乞丐还不如!“
玉容捂住耳朵,却无法阻挡声音直接钻入脑海。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红绳在身后延伸,是她与现实的唯一联系。
回廊尽头是一间华丽的厅堂,中央摆放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镜框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线,每根线上都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玉容认出了其中一根——那是她与崔明远的姻缘线!
“找到核心了?“灰衣老妇的声音突然响起。玉容转身,看见老妇、镜魅版的“自己“和无数镜中鬼魅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你们休想得逞!“玉容咬牙冲向铜镜,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
老妇大笑:“没用的,只有镜魅才能触碰核心镜。“她意味深长地看着玉容,“除非...你愿意接受镜种?“
玉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发现指尖已经开始变得透明,隐约可见银光流动——镜化已经开始了。
“接受吧,“崔明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玉容闭上眼,崔明远死前的画面再次浮现。她突然明白了什么,睁开眼时,目光已变得坚定。
“好。“她轻声道,“我接受。“
老妇喜形于色,正要上前,却见玉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铜镜上。镜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所有红线剧烈颤动!
“你干什么?!“老妇尖叫。
“明远死前说过,镜魅嗜血。“玉容又咬破手指,将血涂抹在铜镜上,“但他没说完的是——镜魅会被鲜血反噬!“
铜镜如同活物般开始扭曲,镜中浮现出无数痛苦的面孔——都是被镜魅吞噬的魂魄。老妇和镜魅们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向铜镜。
“不!“老妇挣扎着,“你也会被吸进去的!“
玉容惨然一笑:“我知道。“她最后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红绳,毅然将其咬断,“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结束这一切。“
铜镜的吸力骤然增大,玉容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分解。最后一刻,她似乎看见崔明远的魂魄从镜中解脱,对她微笑告别...
静月庵中,静玄师太手中的红绳突然断裂。无相镜发出一声脆响,镜面出现无数裂痕,最终化为齑粉。
静心醒来后,完全不记得被附身的事。庵中再无异象发生,只是每到雨夜,总有人看见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在镜廊间徘徊,手中捧着一面破碎的铜镜,似乎在寻找什么...
而在一家古董店的角落里,一面尘封已久的铜镜突然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熟悉的诡异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