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乾隆四十五年,广州十三行。
沈墨川站在“瑞祥号“洋货铺前,望着橱窗里那座造型奇特的西洋自鸣钟出神。作为广州城最有名的古董商人,他见识过无数珍奇异宝,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计时器。
“沈老板好眼力。“洋货铺掌柜贾世仁搓着手迎出来,“这是刚从英吉利运来的稀罕物,据说有一百多年历史了。“
沈墨川没有答话,目光被那座钟牢牢吸引。钟体通体漆黑,像是用某种不知名的木材制成,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乍看像是木纹,细看却像无数张扭曲的人脸。钟面是罕见的方形,边缘雕刻着繁复的藤蔓图案,那些藤蔓在接近数字的位置竟变成了细小的蛇形。最引人注目的是钟面上方那个小小的骷髅雕像,每当秒针经过,骷髅空洞的眼窝似乎就会闪过一丝红光。
“能拿近看看吗?“沈墨川问道。
贾世仁面露难色:“这...实不相瞒,这钟有些邪门。自从摆在这里,夜半常会自行鸣响,伙计们都说见了鬼...“
沈墨川反而来了兴趣,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上。贾世仁咽了口唾沫,终于小心翼翼地取出时钟,放在铺着红绸的托盘上。
近看之下,沈墨川发现钟面上刻着一行拉丁文:“Tempus Fugit“。他略通西洋文字,知道这是“时光飞逝“的意思。更奇怪的是,当他翻转钟体查看背面时,发现在铜制钟摆上刻着四个细小的汉字:“七日为期“。
“这钟我要了。“沈墨川又加了一锭银子,“可有来历?“
贾世仁收了银子,压低声音道:“听说是从一个南洋商船上得来的。那船在海上漂了三个月,船员全都疯了,只有一个活下来,却只会重复'七日...七日...'。这钟是他唯一带着的东西。“
沈墨川点点头,将钟小心包好。离开时,他注意到贾世仁在背后画了个十字,眼中满是恐惧。
回到位于西关的沈府,沈墨川命人在书房辟出一块地方,专门放置这座西洋钟。管家福伯见了那钟,眉头紧锁:“老爷,这物件看着不祥,不如放在偏厅...“
“无妨。“沈墨川摆摆手,“我沈墨川行商二十载,什么古怪没见过?“
是夜,沈墨川在书房研读账册,那座西洋钟静静地立在红木几上。子时刚过,他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咔哒“声,像是齿轮开始转动。抬头望去,只见钟面上的指针竟自行走动起来,速度时快时慢,完全不像正常的钟表。
更诡异的是,当分针指向十二时,钟内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响——那不是寻常钟表的清脆声响,而像是用铁器刮擦玻璃的尖啸。书房内的烛火应声而灭,只剩下月光透过窗棂,在钟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沈墨川浑身汗毛倒竖,正要点灯,却瞥见钟面玻璃上反射出自己的身影——那身影竟与他动作不同步!当他抬手时,镜中的“他“缓缓转头;当他眨眼时,镜中的眼睛却一直圆睁着,直勾勾地“盯“着他。
“谁在那里?“沈墨川厉声喝道,声音却在颤抖。
钟面上的骷髅雕像突然“咔咔“转动头颅,黑洞洞的眼窝直视沈墨川。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他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随着这声吆喝,书房内的烛火突然自行复燃,那座钟也恢复了静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沈墨川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里衣。他鼓起勇气靠近时钟,发现钟摆上的“七日为期“四个字似乎比白天更加清晰,笔画边缘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次日清晨,沈墨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老爷!老爷!“是福伯的声音,“您快来看看那钟!“
沈墨川披衣而起,随福伯匆匆赶到书房。一进门,他就僵在了原地——那座西洋钟的背面,原本光滑的木面上,赫然出现了七个血红色的刻度,其中一个已经变成了暗黑色,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这...这不可能...“沈墨川声音发颤。他清楚地记得昨天钟背上什么都没有。
福伯面色惨白:“老爷,老奴半夜听到书房有动静,起来查看,就见这钟自己在响,那声音...那声音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丧钟。“福伯低声道,“而且老奴似乎...似乎听到钟里有人在笑。“
沈墨川强自镇定,命福伯去请城西天主堂的利玛窦神父。这位意大利传教士精通西洋奇术,或许能解释这钟的诡异之处。
利玛窦神父很快随福伯来到沈府。这位年近六旬的传教士一见到那座钟,就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用意大利语喃喃自语。
“神父认识此物?“沈墨川急切地问。
利玛窦神色凝重:“这是'七日丧钟',传说由十四世纪一位被教皇处死的炼金术士制造。钟内封印着一个恶魔,它会选择宿主,在七日内吞噬宿主的灵魂。“他用颤抖的手指轻触钟背的刻度,“看,倒计时已经开始。“
沈墨川如坠冰窟:“可有破解之法?“
利玛窦摇头:“一旦被丧钟选中,就无法逃脱。七个刻度代表七日,当全部变黑时...“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难道我只能等死?“沈墨川绝望地问。
利玛窦沉思片刻:“或许...你可以尝试找出钟内恶魔的真正目的。每个恶魔都有其执念,若能满足,或有一线生机。“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银十字架,“这个可以保护你今夜不受侵扰,但之后...就要靠上帝的怜悯了。“
沈墨川接过十字架,只觉得手中的西洋钟突然变得滚烫,差点脱手掉落。钟面上的骷髅雕像似乎对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
送走利玛窦后,沈墨川命人将书房彻底清扫,并在门窗上贴满符咒。他将十字架挂在床头,把西洋钟锁在一个铁箱中,放在院子最远的角落。
夜幕降临,沈墨川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子夜时分,一阵刺耳的齿轮转动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是丧钟般的鸣响——一声、两声...整整七声,每一声都像直接敲在他的心脏上。
“沈...墨...川...“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呼唤他的名字,音调诡异,像是金属摩擦发出的声响。
沈墨川死死攥着胸前的十字架,浑身被冷汗浸透。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似乎就贴在他耳边:“你...逃不掉...“
就在这时,十字架突然发出微弱的银光,那个声音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随即消失不见。沈墨川鼓起勇气点燃蜡烛,惊恐地发现铁箱已经打开,那座西洋钟立在箱边,指针疯狂旋转,钟面上的玻璃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正用充满恶意的眼神“注视“着他。
当注意到沈墨川在看它时,那张脸缓缓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然后慢慢沉入钟面深处,消失不见。钟背上的刻度,第二个已经变成了暗黑色。
只剩下五天了。
沈墨川在第三个血色刻度出现时彻底崩溃了。那座西洋钟不再掩饰自己的恶意,每到子时便会发出凄厉的鸣响,钟面上浮现的人脸越来越清晰——那分明是他自己的面容,却扭曲得不成人形。府中下人纷纷告假离去,连忠心耿耿的福伯也在一夜惊叫后不知所踪。
第四日清晨,沈墨川形销骨立地站在空荡荡的庭院中,手中紧攥着已经失去光泽的银十字架。利玛窦神父的圣物显然已经无法对抗越来越强的邪祟。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一阵清越的铃铛声从大门外传来。
“无量天尊,这位施主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啊。“
沈墨川抬头,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站在门前。道人手持铜铃,背负桃木剑,腰间挂着个朱砂葫芦,最奇特的是他左肩上蹲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用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沈墨川。
“道长救命!“沈墨川如见救星,扑通跪倒在地,“晚辈遭邪物缠身,已是第四日了!“
老道轻抚白狐,眼中精光一闪:“贫道青阳子,云游至此,见此处怨气冲天,特来查看。“他忽然抽动鼻子,“好重的西洋腥气,却又混着中土的怨煞...带我去看那物事。“
沈墨川连忙引路。刚到书房门口,青阳子肩上的白狐突然毛发倒竖,发出尖锐的嘶叫。书房内传来“咔哒咔哒“的齿轮转动声,速度快得不像话。
“好个孽障!“青阳子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张黄符贴在门上,那疯狂的齿轮声立刻停止了。他转向沈墨川:“此物非中土所有,却染了此地怨气,已成气候。你且说说来历。“
沈墨川将南洋商船、七日刻度等事一一道来。青阳子听罢,掐指一算,脸色骤变:“今日可是丙申日?坏了!这孽畜借天罡地煞之位,要在第七日夺舍还阳!“
话音未落,书房内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钟鸣,整扇门板剧烈震动,贴在上面的黄符“嗤“地燃起绿色火焰。青阳子大喝一声,抽出桃木剑在空中划出道金光符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桃木剑尖的金符撞开房门,只见那座西洋钟悬浮在半空,钟体膨胀了数倍,表面的木纹全部裂开,露出下面血红的肉质。钟摆变成了一条扭动的舌头,“七日为期“四个字正往外渗着黑血。钟面上的玻璃已经破碎,一张与沈墨川一模一样的鬼脸挤了出来,发出婴儿啼哭般的笑声。
“西洋镜妖借钟成形?不对!“青阳子咬破中指在桃木剑上一抹,“这是有人用厌胜之术将生魂封入钟内!沈居士,你可知自己可有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