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个时辰，练符场中响起的，几乎只有符笔划过符纸的窸窣声，还有，哀嚎声。
“这第三笔也太难了吧！我收笔就抖……一点都不如弦！”
“我连第一笔都画歪了三次，顾师姐刚才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法？我怎么一动笔就飘？”
“别说了……我觉得我笔下根本不是灵气，是杂气……”
顾清漪站在场前，眉梢微挑，唇角噙着一抹浅笑。
她并未插手指导，只是偶尔走过学徒们身旁，淡淡提醒一句：“收意太急了……心浮则笔散。”
“笔稳不等于死板，稳中有意，才叫凝神。”
然而，说是说了，大多数新晋符匠依然画得满头大汗，额头贴满符纸，地上横七竖八地丢了一地废符。
也好在现在他们制符所需的符纸灵墨等材料均是由玄符司提供。
否则，少不了他们肉疼的！
范子聪也同样在低头练习，刚描完一张，抬头撞见顾清漪站在身前，结果一紧张，手一抖整张符画直接裂了个口子。
顾清漪抬眉：“还不错，算是很有天赋了。这是你第几张了？”
范子聪苦着脸：“第……三十八张。”
“很好，再画二百六十二张吧。”她淡淡说道。“虽然你的表现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但你是范师的后人，也该严格要求自己。
另外，制符时，心要静，不能轻易被外界打扰。”
“……”
院中众人差点没笑出声。
虽然范子聪是范家之后，但跟他们相处却是一点架子都没有。甚至也经常帮助他们解惑。
所以众学徒对他，也很是敬仰。而相处之间，也比较随意。
顾清漪轻咳一声，视线扫过场中，轻声道：“看来凝意三式，对你们来说确实有些难。”
众人顿时点头附和。
“不过也正常。”她微微一笑，“这本就是范脉中最基本也最难掌握的起步功。讲的是意先于笔，神定于线，若练不成，后面诸法，都不过是浮沙筑塔。”
“入品符和初级符是有差别的。
初级符只不过是临描而已，主要是用于练习符感，了解符之结构。
而入品符，则需要调动自身灵力对符纹进行勾勒。
需要你自身灵力贯通全符，从起笔到收线，灵力始终不散，不滞，不断。每一笔，都是你对符意的理解，都是你自身灵力的控制。”
若你的心意浮乱，灵力就会躁动，符纹就会歪斜。若你的笔意空洞，灵力就会空转，符成也不过是废纸一张。”
顾清漪顿了顿，瞥了李顺安一眼，笑着说道：“小师弟，你来展示下你的成果吧。”
“先说好了，你既然是老师的弟子，那我对你的要求，肯定也是最高的。要是完不成，可是有惩罚的哦。”
李顺安愣了一瞬，随即应声：“是。”
他走至场前，拱手行礼，然后执起案边一支符笔。
顾清漪退至一旁，抱臂而立，神色淡然，眼神却带着些许考验意味。
他走至案前，取笔伏案，身姿沉稳如松，眼神平静如水。
“第一式，静心如印。”
他缓缓落笔，声音低沉：“此式讲的，不是手稳，而是心不动。若心思跳动、杂念纷飞，落笔便浮。落笔那瞬，要把所有气息压下，只存一个印字，印之于心。”
众人凝神看着，只见他一笔落下，符纸上线条宛如刻印，毫无迟疑，却带着安定厚重的意味。
“第二式，意注如锋。”
“此式，不是画快，而是思准。笔锋所至，是神意所向；不是想着怎么画线，而是线已经在脑中显现，只借笔锋照出。”
他笔锋如丝，在第一笔上拂过，轻若羽翼，却精准衔接，没有分毫错位，神意一线贯通。
顾清漪看着，不自觉地微微点头。
“第三式，收神如弦。”
“这一步，关键在于收。有的人怕收错，收得慢慢吞吞。有的人求快，收得断气断意。其实收笔当如琴弦一断，余音未尽，意已远去。”
他手腕一转，笔锋如圆月轻扫，一笔回收，末端线条自然内敛，既未拖泥带水，也不显突兀。
符纸之上，一道晦涩符纹已成，灵气流转，毫不逸散。
范子聪单手扶额，苦笑道。
“顺安兄，我突然有点不想和你呆在一个符堂了……”
众学徒也是茫然的点点头。
怎么这符在安哥手中就这么轻易的做出来了？
其中的庚字营学徒则是一脸骄傲。
现在知道当初我们的痛苦了吧？那可是随时都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顾清漪轻轻一笑，望向李顺安：“看来你对凝意三式掌握得挺快。”
李顺安谦虚一礼：“师姐谬赞，侥幸而已。”
顾清漪目光微动，笑意更深：“好了，大家继续练习吧。”
有李顺安做榜样，虽说众人依然觉得难，但心里也还是给自己暗暗打气。
正当众人屏气凝神，各自练笔之际，院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传来一道略显浮夸的声音：
“清漪啊，我听说你来给这些学徒授课了？你可是玄符司里的名人，怎能屈尊做这种事？”
声音未落，一道身影便大步踏入院中。
来人身着织金华袍，衣角坠有玉佩，步伐轻浮，嘴角噙着一抹自以为潇洒的笑意。
他生得白面微须，眉眼本不差，但眼神里却透着轻佻之气，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恃宠而骄的纨绔之流。
接着，又涌入了一大群人，看样子似乎都是他的跟班。
顾清漪眉头轻皱，脸色一冷：“梁正远，你不待在你们徐脉，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笑眯眯拱手，却眼睛直直望着她的面容，神色轻佻：“自然是听闻你要授课，我怎能不来看看？你们这符堂……啧，也太寒碜了点。”
他目光扫过场中众学徒，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鄙意。
“这些人，便是你要亲自教导的新晋符匠？呵，真是可惜了你一身本事。教这些出身低微的学徒，有何意义？”
有学徒听不下去，怒道：“你谁啊，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他还未说话，他身边的人便神气地开口：“果然是乡野村民，来了玄符司，竟然连咱梁少的名头都没听过。”
“我们梁少，那可是梁符师之子！”
李顺安眉头微微一沉，目光沉静地盯着梁正远。
此人，竟然是符师之子。他记得，徐师一脉，除了徐师，还有两位符师，应当便是其中之一了。
顾清漪声音更冷了几分：“梁正远，这些学徒，皆是通过玄符司大考，入我范脉者。他们刚入玄符司，身份虽不高，却皆有天资，心性也远胜寻常。你还不配在这里指指点点。”
她语气虽温，眼神却寒了三分。
学徒们一愣，随即心里一暖。
没想到这位仙子一般的顾师姐，竟然会为了他们怒斥一位符师之子！
梁正远脸上笑容逐渐收起，有些阴沉：“我不配？以我的身份，还不配指点他们？”
“顾清漪，少他妈给老子装清高了！”
“不过是一个落寞的范脉而已。也就是徐师念及旧情，不想打压，不然你们这一脉早就被吞并了。”
他继续说道：“你我若能结个良缘，日后我爹也会对你们这一脉照应一二，何必执迷不悟呢？”
顾清漪神色彻底冷了下去，然而她尚未开口，身旁一道声音先响起：
“梁公子若是发了情，其实可以去山上转转的。”
李顺安笑着说道：“毕竟，野兽都在山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