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在身后合拢时,林墨听见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
密道里的霉味裹着潮湿的风涌上来,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起——这里的空气比影阁演武场凉了三度,是适合机关运作的温度。
“跟上。”影无痕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提灯的手稳得没有半分摇晃。
玄色锦袍扫过青石板的声响里,林墨看见白九的裙角在他身侧晃了晃,她走得比平时慢半拍,发间的银簪擦过石壁,迸出极细的火星。
“第一重机关。”影无痕停在前方三步远的位置。
林墨抬眼,只见两侧墙缝里缓缓探出青铜傀儡的手臂,锈迹斑斑的指尖泛着幽蓝。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洞若观火”的能力在眼底翻涌——那些刻在傀儡关节处的符文正顺着青铜纹路流动,红纹三息一亮,青纹七息一暗,像极了李凡在破庙画的火药引信图。
“往左三步,再往右两步。”林墨突然开口。
影无痕侧过半边脸,眉峰微挑:“你怎么知道?”林墨盯着傀儡关节处跳动的红纹,喉结动了动:“之前在冷七的帛书里见过类似的阵图。”他没说的是,帛书里只画了符文形状,真正让他看清规律的,是此刻在视网膜上流淌的金色光轨——那是“洞若观火”在拆解机关的脉搏。
白九的脚步突然顿住。
林墨余光瞥见她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抠着袖口,那里鼓鼓囊囊的,是藏着他给的玉简。
傀儡的手臂擦着她肩头扫过时,她睫毛剧烈颤动了两下,像是被什么惊到,又迅速垂眸掩住眼底的波动。
林墨攥紧了袖中的醒神针——这丝慌乱,和昨晚她捏碎案几时如出一辙。
主殿的石门在众人面前缓缓开启时,林墨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石台上两枚命钥泛着幽光,一枚刻着影阁的鹤纹,另一枚纹路却像被雾气笼罩,模糊得瞧不真切。
影无痕的手指刚触到鹤纹命钥,林墨就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贪婪——那不是掌控者的从容,倒像饿了三年的狼终于见着肉。
“启动。”影无痕将命钥插入凹槽的瞬间,地动山摇。
林墨被震得踉跄两步,抬眼时正看见半空中浮现出无数金色光链,那些本该静止的傀儡竟缓缓直起身子,空洞的眼窝里亮起猩红的光。
他猛地闭上眼睛又睁开,“命运之眼”的能力瞬间激活——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叠,白九的身影在两个时空里来回晃动:一个她站在原地攥紧袖中玉简,另一个她正踮脚取下石台上的雾纹命钥,转身递给一个轮廓模糊的人。
他装作被震动带得踉跄,身体自然地往白九身侧倾去。
袖中的醒神针顺着指缝滑出,精准刺入她脚踝的“隐风穴”。
白九的身子猛地一僵,正要惊呼,林墨已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替他换命钥,他就会替你解命运之眼?
别傻了,他连自己的命都要抢,怎么会管你的?“
白九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低头看向脚踝上的细针,又抬头看向林墨,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攥紧了袖口的玉简,没说话。
林墨知道她听懂了——昨晚他说能帮她摆脱命运之眼时,她耳后那层薄汗里藏着的,是对影无痕的恐惧,也是对自由的渴望。
“你在做什么?”影无痕的声音像突然刺进耳朵的剑。
林墨抬头,正撞进对方淬了毒的眼神里。
他没有后退,反而伸手取下另一枚雾纹命钥,举在半空:“你骗了所有人。
真正能启动天命阵的,从来都不是影阁的鹤纹命钥。“
话音未落,石台上的雾纹命钥突然发出蜂鸣。
林墨感觉掌心发烫,那些原本模糊的纹路突然清晰起来——竟是和他穿越时胸口的胎记一模一样。
整座古阵开始剧烈震动,金色光链断裂成碎片,傀儡们纷纷砸在地上,金属碰撞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找死!”影无痕的手掌裹挟着罡风袭来。
林墨本能地侧头,那股风擦着他耳际刮过,在石墙上留下半尺深的爪印。
就在他以为要接下第二击时,一道黑影突然横在中间——是风尘客。
“该结束了。”风尘客摘下面巾,露出和白九有七分相似的面容。
他抬手掷出一枚青铜令牌,上面的裂痕像极了影阁卷宗里记载的“叛逃者印记”,“当年你杀我全家时,可曾想过有今天?”
林墨趁机冲向主殿后方的暗门。
他能听见身后传来拳风破空声、器物碎裂声,还有影无痕近乎癫狂的怒吼:“林墨!
你逃不掉——“
暗门在他身后合拢的瞬间,林墨听见密道深处传来滴水声。
他摸了摸怀里的雾纹命钥,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
突然,头顶的石壁发出“咔”的轻响,一道黑影从上方跃下,玄色锦袍在黑暗里翻卷如鸦羽——是影无痕。
他的嘴角淌着血,眼神却比之前更狠:“交出命钥,或许能留你全尸。”
林墨后退两步,摸到了腰间李凡塞给他的火药包。
密道里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带着血腥味钻进鼻腔。
密道石壁渗出的水珠顺着林墨后颈往下淌,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影无痕的玄色锦袍被划开数道血口,左胸处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却仍像择人而噬的恶狼,指尖泛着青黑的毒光,一步步逼近。
“你以为你赢了?”影无痕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链摩擦石壁,“真正的命钥继承者......还没出现!”
话音未落,左侧石壁突然裂开一道细缝。
林墨瞳孔微缩——那是他方才检查时没发现的暗格。
一道灰影如夜枭扑出,腕间银索如灵蛇缠上影无痕的脖颈。
影无痕瞳孔骤张,抬手要抓银索,却被对方一脚踹中膝盖,“咔嚓”一声跪了下去。
“韩无咎?”林墨认出那道身影。
江湖散修韩无咎,他曾在影阁卷宗里见过此人画像,此刻对方束发的布带松开,几缕灰发垂落,眼尾的刀疤在昏暗中格外醒目。
“林墨,让你受惊了。”韩无咎单手拽紧银索,影无痕的脸渐渐涨成猪肝色,“这老匹夫藏得深,可他腰间的玄冥玉牌骗不了人——影阁早被前朝遗族‘玄冥府’渗透成筛子,他不过是个提线木偶。”
林墨注意到影无痕喉间滚动,似要反驳,却被银索勒得发不出声。
韩无咎另一只手探进影无痕衣襟,摸出个染血的羊皮密卷,甩给林墨:“这是他藏在贴身口袋的,我追了三个月的线索。”
羊皮卷展开的瞬间,林墨掌心的雾纹命钥突然发烫。
他盯着卷上的朱砂批注,命运之眼在眼底泛起金芒——那些歪扭的古文字突然变得清晰,“天命阵需双钥激活,雾纹命钥引动阵眼,玄冥血脉开启生门”几个字刺得他眉心发疼。
“玄冥血......”林墨想起在乱葬岗看到的幻象:穿玄色铠甲的将军割破手腕,鲜血滴在青铜阵图上,“原来影无痕一直没说全。”
“北岭的赵婆婆是前朝巫祝最后一脉,”韩无咎踢了踢影无痕的膝盖,后者疼得闷哼,“当年玄冥府灭她满门,她最清楚怎么破这血脉锁。”
密道深处突然传来布料摩擦声。
林墨抬头,见风尘客正从暗河方向走来,面巾半挂在耳后,额角有道新伤:“白九被影阁分部的人带走了。”他声音发哑,“她被点了哑穴前,用唇语说了句:’若你真能改写命运,就别让过去重演。’“
林墨的手指猛地收紧,密卷边角在掌心压出红痕。
他想起冷七咽气前抓着他衣袖的手,血沫混着遗言:“别信......他们说的命......”
“过去?”白八扯下面巾,露出和白九相似的眉眼,“十年前玄冥府屠我白家满门时,我妹妹才七岁。”他指节捏得发白,“白九说的‘过去’,是他们用血脉操控的活死人军队——影阁那些傀儡,不过是试制品。”
“所以赵婆婆那里,”林墨将密卷收进怀里,命钥的热度透过布料熨着心口,“不仅能破傀儡术,还能斩断玄冥府的血脉锁?”
韩无咎点头:“那老妇藏在北岭寒雾谷三十年,就等有人能带着命钥去见她。”
“李凡在出口等你。”白八突然转身,“我去引开影阁追兵,三日后丑时,北岭山脚土地庙汇合。”她顿了顿,又补了句,“替我......问白九安好。”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暗河方向,只余潮湿的风卷着她的衣摆残影。
林墨摸着腰间被李凡塞得鼓鼓的火药包,顺着密道往出口走。
越接近洞口,光线越亮,他看见李凡的青布短打在微光里晃动——那小子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棋盘,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脸上的泥灰都没擦:“林墨!
可算出来了!
我刚才看见有穿黑衣服的往西边跑,是不是......“
“先别问。”林墨拍了拍他肩膀,能摸到对方衣服下绷得紧紧的肌肉——这小子定是守在洞口,连眼都没合过。
他掏出怀里的命钥,在月光下,那些雾纹泛着淡青色的光,“我们要去北岭,找赵婆婆。”
“北岭?”李凡挠了挠头,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我在山脚下买了炊饼,还热乎着。
北岭就北岭,你去哪我去哪。“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就像那年在破庙,你说要去县城找活计,我不也背着半袋红薯跟着么?“
林墨喉间发紧。
他接过炊饼,咬了一口,麦香混着李凡身上熟悉的稻草味,突然就想起十四岁那年冬夜,两人挤在草垛里分吃最后半块烤红薯的情形。
那时他说“我要改命”,李凡啃着红薯皮说“我帮你”。
“走。”林墨将命钥贴身收好,转身望向北方。
夜幕低垂,远处的山峦像蛰伏的巨兽,山脚下的寒雾正缓缓漫上来,裹着冷冽的风,卷着未可知的危险,却也裹着一丝破局的希望。
李凡扛起装着火药包的布囊,跟在他身后。
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渐渐融入那片漫上来的寒雾里。
林墨能听见雾中传来溪水的声音,清冽,急促,像是命运的齿轮,正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