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岭的寒雾比林墨想象中更沉。
李凡走在前面,青布短打的后背已被雾水浸得发深,他每走三步便要抬手抹一把脸,草编鞋踩在湿滑的碎石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林墨,这雾里怎么有股子铁锈味?”
林墨捏了捏腰间的命钥,金属表面的温度比体温高两度——这是接近目标的征兆。
他伸手搭在李凡肩膀上,掌心触到对方因紧张而绷紧的肌肉:“紧着我,雾里有迷障。”话音未落,前方的雾墙突然翻涌,露出半座被藤蔓缠绕的竹门,门楣上“寒雾谷”三个字已被苔藓覆盖,只余“谷”字右下角一点朱红。
竹门内传来捣药声。
林墨松开李凡,率先跨入门内。
门后是片被雾色包裹的小山谷,正中央立着间竹屋,檐角悬着串干枯的药铃,风过时叮铃作响。
屋前石凳上坐着个银发老妇,便是赵婆婆,她灰布裙脚沾着泥,手里的捣药杵停在石臼上方,浑浊的眼睛突然清亮如刀:“带着命钥来的?”
“韩无咎说您在等我。”林墨取出命钥,金属表面的雾纹在雾中泛起青光。
赵婆婆放下捣药杵,指节叩了叩石桌:“过来。”她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石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李凡刚要跟上,被她斜眼一瞪:“守着门,别让野耗子溜进来。”
李凡挠了挠后脑勺,退到竹门边,手却悄悄摸向腰间的布囊——里面装着林墨新制的火药包。
竹屋内光线昏暗,石壁上嵌着松明子,火光照亮满墙的古老符文。
林墨的目光扫过那些扭曲的线条,后颈突然泛起凉意——这些符文的走势,竟与他在密卷里见过的“天命阵”残图如出一辙。
“看够了?”赵婆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墨转身,见她不知何时已换了身青麻衫,手里提着盏青铜灯,灯芯上跳动着幽蓝火焰。
“跟我来。”
灯焰在前方引路,两人穿过竹屋后墙的暗门,下了二十三级石阶,来到一处天然洞窟。
洞顶倒垂的钟乳石滴着水,地面却干燥异常,中央石台上躺着具女子遗骸,骨殖泛着珍珠白,颈间玉佩幽光流转,映得石壁上的符文都跟着明灭。
“前朝公主玄姬。”赵婆婆将青铜灯放在石台边,灯焰骤然拔高,“她的血,是启动天命阵的钥匙。”
林墨的指尖刚触到命钥,金属突然发烫。
他倒抽一口冷气,命钥已震得几乎握不住,“当啷”掉在石台上。
“来了。”赵婆婆退后两步,枯瘦的手按在石壁上。
血色光柱从玄姬胸口迸发,直冲天顶,在石壁上投出模糊的影像:影无痕单膝跪地,黑衣上的银线绣着吞月玄鸟,他抬头时,左眼处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蜈蚣:“属下已掌握命钥继承者,只待玄姬之血归位。”画面再转,是座黑沉沉的殿宇,殿上坐着的身影被黑雾笼罩,只露出一截缠着玄铁锁链的手腕。
他曾在影阁地牢见过影无痕的左脸,此刻才知那道疤是为遮掩什么——那根本不是刀伤,是被玄鸟图腾烙下的印记。
“影阁?”他低声重复,“不过是玄冥府的棋子。”
“聪明。”赵婆婆从怀里摸出枚银针,针尖泛着暗紫,“玄姬被封在这里三百年,就为等今天。”她的手悬在玄姬心口上方,“取血会破封印,也会让玄冥府的耳目顺着血气找过来。”
“他们早晚会找过来。”林墨盯着那滴血在针尾缓缓凝结,“与其等他们布网,不如我先攥紧筹码。”
赵婆婆的手指顿了顿,突然笑了:“和玄姬那丫头一个脾气。”银针轻刺,血珠如赤玉般滚落,被她接入玉瓶。
“拿好。”她将玉瓶塞进林墨掌心,“这血能开命钥最后一层,但——”
洞外突然传来石子滚落的轻响。
林墨旋身,右手已按在袖中醒神针上。
“是我。”熟悉的沙哑嗓音从雾里飘来,白八掀帘而入,黑衣上沾着露水,眉峰凝着层薄霜,“白九被影阁残党控制了。”她扔来个小竹筒,“他们用她的声音发了求援信,目标是你。”
林墨捏碎竹筒里的纸团,果然是白九的字迹——但笔锋抖得厉害,最后一笔拖成墨团。
他的指腹擦过纸背,摸到几道指甲刻的划痕:“囚、傀儡、引君入瓮。”
“他们要抓我。”林墨将纸团碾碎,“那就给他们个瓮中鳖。”他转头看向李凡,后者已从布囊里摸出个雕花木盒,“幻音珠和醒神针都带着呢。”
白八瞥了眼木盒,突然伸手按住林墨肩膀:“你知道这是陷阱。”
“知道。”林墨取出幻音珠,珠子在掌心泛着珍珠白,“但陷阱的另一头,是影阁和玄冥府的联系。”他望向洞外渐亮的天色,“李凡,去东边山坳布火药包;白前辈,麻烦引开可能的暗哨。”
白八没说话,转身消失在雾里。
李凡扛起布囊,临走前用力拍了拍林墨后背:“等我回来吃烤山鸡。”
林墨站在洞窟入口,望着两人的背影被雾色吞没。
他摸了摸心口的玉瓶,玄姬之血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像团烧不尽的火。
晨光穿透雾层时,山风送来铁器摩擦的轻响。
林墨贴着石壁蹲下,幻音珠在指尖转了个圈,轻轻抛向左侧山岩。
珠子触石的瞬间,山谷里突然响起白九的呼救声:“林公子救我——”
三道黑影从雾里窜出,刀鞘撞在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当”声。
为首的刺客蒙着黑巾,刀身映出林墨的影子:“果然在这里。”
林墨捏碎醒神针的封蜡,药粉随风散开。
刺客的脚步突然踉跄,刀“哐当”落地——他后颈的傀儡虫正在融化,疼得额角暴起青筋。
“带话给玄冥府。”林墨踩着对方的刀背,“我林墨,要亲自上门。”
刺客抬头的刹那,林墨看清了他耳后青黑色的纹路——那是条盘着珠子的蛇,和影无痕左脸的玄鸟图腾截然不同。
他松开脚,刺客连滚带爬逃进雾里。
李凡从山坳里钻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未点燃的火药:“林墨,这就放了?”
“不放,怎么引他们露更多尾巴?”林墨望着刺客消失的方向,耳后蛇纹的影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去捡他掉的刀,刀镡上应该有标记。”
李凡应了声,跑向刺客刚才站的位置。
林墨摸出玉瓶,对着阳光看那滴血——血珠中央,隐约浮现出和蛇纹相似的纹路。
雾色又浓了。
山风卷着细沙打在脸上,林墨听见远处传来鹰鸣。
他抬头,看见一只玄色大鹰掠过雾顶,爪间似乎抓着片染血的布帛——是白九的绣鞋。
“林墨!”李凡举着把短刀跑回来,刀镡上的蛇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你看这个!”
林墨接过刀,指腹抚过蛇纹凸起的部分。
他想起石壁影像里那截缠着锁链的手腕,想起玄姬颈间玉佩上同样的蛇形纹路——原来玄冥府的标记,藏在更深处。
雾中传来溪水暴涨的声音,比昨夜更急,更猛。
林墨将短刀收入怀中,望向北方。
那里有座被雾色笼罩的城,城楼上飘着的黑旗,正随着风猎猎作响。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他低声说,“他们要的,我给;我要的,也该去取了。”
李凡没听懂,但他望着林墨的侧脸,突然觉得那双眼比命钥的光更亮。
他拍了拍布囊里剩下的火药包,咧嘴笑了:“林墨去哪,我去哪。”
雾色漫过两人的脚面,将他们的影子融成一片。
远处的鹰鸣再次响起,这次更清晰,带着几分急切——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预告。
林墨摸了摸心口的玉瓶,玄姬之血的温度,正随着他的心跳,一点点烧穿所有伪装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