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姬的虚影彻底消散后,林墨掌心的命钥碎片仍泛着暖光,像被揉碎的星子粘在皮肤上。
他正低头盯着那八瓣碎玉出神,轮回殿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嗡鸣——像是有人用石杵重重撞在青铜古钟上,震得殿顶的积灰簌簌往下落。
“什么声音?”李凡本能地抄起腰间的砍柴刀,刀背磕在破碎的傀儡残骸上,溅出几点火星。
他这一动作带得地上的碎石哗啦作响,惊得梁上几只蝙蝠扑棱棱飞起来,掠过众人头顶时,带落几片烧焦的幡布。
林墨耳朵动了动,那嗡鸣里混着某种熟悉的震颤频率——像极了玄姬虚影消散前,命钥裂开时的轻响。
他握了握掌心的碎片,碎片竟在发烫,像是被那嗡鸣惊醒了。“在那边。”他抬下巴指向殿后倒塌的傀儡核心,那里原本堆着半人高的青铜齿轮与断裂的锁链,此刻正有细碎的金芒从残骸缝隙里漏出来。
赵婆婆的药囊突然发出“叮”的一声,是她常年别在囊口的银针在震颤。
老人眯起眼,枯枝般的手指按住太阳穴:“地脉锁......不该这么快启动的......”她话音未落,林墨已猫腰钻进傀儡残骸堆里,衣角被锈蚀的齿轮刮出一道口子也浑然不觉。
“林墨!小心机关!“李凡急得要跟上去,却被白八伸腿拦住。
白八正蹲在黑袍人尸体旁翻找,指尖沾着血,头也不抬:“你家小先生比猴儿还精,撞不了邪。”她说着抽出一张染血的信笺,信上的朱砂印泥还没干透,在尸体的血泊里晕开一片红。
林墨扒开最后一块青铜残片时,金芒“唰”地刺痛了眼睛。
一枚拇指大小的命钥碎片躺在碎石堆里,表面刻着两个古篆——“逆命”。
他屏住呼吸捡起,碎片入手比之前的更沉,像是裹着层冰,与掌心那八瓣暖玉形成鲜明对比。“婆婆!”他转身喊,“你看这个!”
赵婆婆踉跄着凑近,枯瘦的手指刚要触碰碎片,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
她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颤:“这不该存在......玄姬的命数已归于天命,怎会......”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药囊里的陈皮与艾草味混着血锈味涌出来。
“林墨,看这个。”白八扬了扬手里的信笺,烛光下,“南疆巫主”四个墨字像淬了毒。
林墨接过信笺的手微微发抖——信里写着“北岭封印松动,可借命钥之力重启血祭”,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蘸着血写的。
他想起玄姬说过,她娘当年就是被血祭困住的;想起王管家追杀他们时,那些傀儡眼里的猩红。
原来玄冥府只是明面上的刀,真正的后手在南疆。
“林墨,快来看!”李凡的吆喝声从殿角传来。
这小子正用砍柴刀拨弄一块凸起的青石板,刀背刚磕到石板边缘,就听“咔”的机械转动声,整面石壁竟缓缓向两侧退开。
密室里的霉味混着朱砂味涌出来,中央石台上摆着一卷泛黄古籍,封皮用蛇皮包裹,蛇眼位置嵌着两颗夜明珠,在黑暗里泛着幽绿的光。
林墨翻开古籍的手顿住了——第一页就画着命钥的完整图谱,下方用血字写着“逆命术:篡天命,改轮回,施术者需以命为引”。
他刚读到“以命为引”四个字,耳边突然响起玄姬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像在破庙外的风里:“小心那枚碎片......它不属于此世。”
“烧了!”韩无咎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手掌按在剑柄上,“这种邪术留不得。”这位曾在影阁效力的散修目光冷得像淬过冰,“我见过太多人被‘改命’二字拖进地狱。”
林墨的拇指摩挲着“逆命”碎片的边缘。
他想起在街头被王管家追得走投无路时,李凡用身体替他挡刀;想起武师傅说的“人定胜天”时,血沫溅在他脸上的温度;想起玄姬消散前说“谢谢你”,那滴泪落在他手背上的重量。“我们需要它。”他突然把碎片塞进怀里,“如果这是能对抗血祭的筹码......”
“小墨!”赵婆婆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可知’逆命‘二字意味着什么?
玄姬她娘......“她突然闭了嘴,松开手时,掌心躺着半枚褪色的玉牌,”罢了......你自己当心。“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像有千军万马在地下奔腾。
白八“噌”地跃上断梁,月光从破顶照下来,勾勒出她绷紧的下颌线:“南疆巫卫,至少两百人!”她跳下来时踢飞一块碎石,“他们顺着血祭的味儿追来了。”
林墨扯过李凡背上的包裹,把古籍和密信塞进去:“按之前标记的路线走,过了忘川河就安全。”他摸出腰间的火折子,往地上一扔——火焰腾起时,他看见“逆命”碎片在怀里发烫,隔着衣服灼出一个红印。
众人猫腰往殿外跑时,李凡突然回头:“林墨,那具黑袍人的尸体......”
“留着喂狼。”白八抽出剑,剑尖挑起一片沾血的幡布,“他们要的是命钥,不是尸体。”
夜幕彻底降临时,北岭洞窟的篝火映着林墨的脸。
他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手指缓缓探进怀里。
月光从洞顶的裂缝漏下来,正照在他掌心——“逆命”碎片泛着幽蓝的光,像有活物在里面游动。
远处传来狼嚎。
林墨望着碎片里流转的光,突然想起玄姬说“本可以什么?”时的眼尾泪。
他摸了摸怀里的古籍,又摸了摸那枚碎片,轻声道:“这次,换我来选。”
洞外的风卷着沙粒打在石壁上,像有人在敲门。
韩无咎抱着剑靠在洞壁上,突然直起身子:“我去巡查一圈。”他的剑穗在风里晃了晃,人已消失在洞外的黑暗中。
白八不知何时坐到了洞顶的断梁上,月光从裂缝漏下来,照得她腰间的剑鞘泛着冷光。
李凡打了个哈欠,蜷在火堆旁的草堆里:“林墨,我先眯会儿,你也早点休息。”他的鼾声很快响起,混着篝火的噼啪声,在洞窟里回荡。
“总得有点能攥在手里的东西。”他摸了摸怀里的碎片,等赵婆婆的呼吸变得绵长,这才轻轻起身。
古籍在他掌心窸窣作响。
他将逆命碎片放在泛黄的玉简上,按照书中记载的“引气诀”,指尖抵在碎片纹路间。
灵力顺着指尖涌进去的刹那,碎片突然发出蜂鸣声,像有千万只蜜蜂在石缝里振翅。
林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洞壁上的篝火影子拉长,变成无数条蠕动的黑蛇;李凡的鼾声变得遥远,像从深潭底浮上来的气泡。
“命钥齐聚,逆命方启。”
一个女声突然在耳边炸响,林墨猛抬头,看见半空中浮着一幅模糊的画面:一个身着金纹斗篷的女子立在高台之上,脚下是翻涌的血雾,她手中的碎片与自己怀里这枚交相辉映。
女子的脸被斗篷阴影遮住,可林墨却莫名觉得,她眼尾有泪痣。
洞外传来利器劈入岩石的闷响。
白八的剑“噌”地出鞘,断梁被她踩得咔嚓作响:“巫卫!”她跃下来时带起一阵风,吹灭了篝火。
洞窟陷入黑暗,只有逆命碎片还泛着幽蓝的光,将众人的影子投在洞壁上,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
“李凡!”林墨扑过去拽起还在草堆里迷糊的同伴,“拿上包裹,跟韩无咎守外围!”他摸到腰间的短刀。
赵婆婆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枯瘦的手按在他后心:“小墨,听我一句——”
“婆婆守洞口!”白八甩出三枚透骨钉,洞外传来闷哼声,“他们从左边岩缝摸过来了!”
林墨的心跳得要撞破胸膛。
他望着手中的逆命碎片,蓝光照亮了洞壁上的刻痕——那是之前白八用剑划的地形图。
“高地。”他咬着牙拽着赵婆婆往洞顶的凸起处跑,“守住高地就能看清来向!”
第一波刺客冲进来时,林墨正将逆命碎片按在洞底的命钥残片上。
两股蓝光相撞的刹那,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脆响,眼前的画面突然倒转:刺客举刀的动作变慢了,刀尖上的寒光像悬在半空的星子;白八的剑刚挥到一半,剑穗上的红绒还未扬起;赵婆婆抬起的手停在半空,指缝间的药粉正簌簌落下。
“原来如此。”林墨低笑一声,侧身避开左侧刺客的刀,反手将短刀捅进右侧那人的肋下。
时间重新流动时,刺客的尸体已经倒下,白八的剑刚好挑飞第三个人的头颅。
他尝到了嘴里的血味——是灵力逆流灼伤了喉咙。
“停手!”赵婆婆的指甲掐进他肩窝,冰凉的药气顺着伤口钻进来,“你当这是耍把式?逆命之力在抽你的寿元!”林墨望着她发白的嘴唇,突然注意到她鬓角的白发在蓝光里泛着银色,像落了层霜。
洞外又传来喊杀声,李凡的大嗓门儿混在其中:“林墨!这边有六个!”
“撑住。”林墨推开赵婆婆,碎片在掌心烫出个红印,“再撑过三波。”他闭眼时,金斗篷女子的画面又浮上来,这次她的嘴唇在动,他听清了最后几个字:“……在忘川河底。”
当最后一个刺客倒在洞外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李凡浑身是血地扑进来,膝盖一弯跪在林墨脚边:“林墨,我没给你丢脸!”他怀里的包裹还裹得严严实实,古籍的边角从布里露出来,沾着刺客的血。
赵婆婆掰开林墨的手,碎片上的蓝光正在消退。
她的指尖掠过他掌心的红印,突然叹气:“夜里我给你熬点参汤。”白八踢开脚边的刺客尸体,剑在石头上蹭了蹭血:“他们身上的巫纹,和半月前袭击玄姬的是同一批。”
林墨靠在洞壁上,望着掌心里的碎片。
它不再发烫,却像有根细针在扎他的肉。
他想起金斗篷女子的泪痣,想起玄姬消散前没说完的“本可以”。
洞外的风卷着沙粒吹进来,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那女子……”他轻声道,“她手里也有块碎片。”
赵婆婆的手顿了顿。
韩无咎从洞外走进来,剑上的血还在往下滴:“我查过,刺客身上带着追踪符。”他看了眼林墨掌心的碎片,“看来这东西,比我们想的更招眼。”
林墨摸了摸怀里的古籍,又摸了摸碎片。
他突然觉得有些冷,便往火堆里添了把干柴。
火星子蹿起来时,他看见碎片里有光在流转,像极了那晚玄姬落在他手背上的泪。
仲夜,林墨靠在石堆上疗伤。
赵婆婆的参汤还温在陶碗里,他却盯着怀里的碎片出了神。
月光从洞顶裂缝漏下来,刚好照在碎片上。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幽蓝的光。
眼前突然闪过一片模糊的影像:忘川河翻涌着黑浪,金斗篷女子站在船头,手中的碎片与他的碎片同时发亮。
她转过脸,泪痣在月光下泛着红色,嘴唇开合着说:“林墨,你可知……逆命的代价,是要你亲眼看着……”
“林墨?”李凡的鼾声突然变响。
林墨猛地收回手,碎片在掌心里发烫。
他望着洞外渐亮的天色,喉结动了动。
有些事,总得自己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