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人商人格隆·吱轮搓手的动作停住了。他那双滴溜溜转的圆眼睛里，精明算计的光芒被凯勒眼中那近乎燃烧的绝望和指向虚无的恳求短暂地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罕见的、属于废土行商看透世情后的凝重。
“救‘她’……”格隆咂咂嘴，圆润的下巴点了点莉亚娜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冰冷的焦土和一丝若有若无、令人脊背发凉的阴影气息，“朋友，这可不是普通的‘货物丢失’，能在神罚和阴影爪子底下被精准回收的‘宝贝’……啧啧，这单生意，风险溢价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他嘴上说着风险，目光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再次扫过维兰那非人的姿态、连接胸口的幽蓝光束，以及悬浮在半空中那幅冰冷倒计时的星图光幕。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凯勒伸向腰间皮囊、却因剧痛而无法触及的右手上，还有他脸上那混合着绝望与最后一丝求生欲的苍白。
“不过嘛……”格隆话锋一转，圆脸上重新堆起精明的笑容，只是这次笑容底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顾客就是金币之神！尤其是您这样……呃，潜力无限的年轻顾客！伤药嘛，格隆吱轮的移动杂货铺里，常备！”他动作麻利地转身，在那辆叮当作响的双轮手推车上一阵翻找。挂着的铜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突兀。
维兰半跪在焦土之上，异化的左爪深深插入地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那只燃烧着金色火焰的齿轮眼疯狂转动，死死盯着格隆的一举一动，毁灭的意志如同被强行按住的猛兽，在神血烙痕和幽蓝光束的双重枷锁下焦躁不安地低吼。仅存的墨黑右眼则空洞地落在凯勒身上，仿佛在评估一件与“终焉之钥”相关的、濒临报废的容器。格隆那句“潜力无限”似乎触动了他某根冰冷的神经，让他眼中翻涌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嘲弄和……更深的忌惮。
“喏！‘精灵的晨露’！专治内伤淤血，提神醒脑，废土探险居家旅行必备良药！”格隆终于从推车深处掏出一个细长的、用某种翠绿色植物叶片紧密包裹的小瓶。瓶身是半透明的乳白色晶石，里面晃动着粘稠如蜜的、散发着柔和翠绿荧光的液体。他捏着瓶口，小心翼翼地拔开同样由翠绿叶片卷成的塞子。
一股极其清新、带着雨后森林和晨曦露珠气息的生命能量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空气中浓重的焦糊与血腥味！仅仅是闻到这股气息，凯勒就感觉胸腹间火辣辣的疼痛似乎都缓和了一丝，精神也为之一振！这绝非凡品！凯勒瞬间意识到，这药的价值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看您伤得这么重，这瓶‘晨露’就当是吱轮杂货铺的见面礼了！”格隆脸上堆着笑，声音却压低了，带着一丝商人的狡黠，“当然，您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或者……嗯，以后有什么‘大买卖’记得照顾小店的生意就行！”他一边说着，一边捏着小瓶，迈着小短腿，极其谨慎地避开维兰的方向，朝着凯勒这边挪过来。他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眼睛始终警惕地瞟着维兰的反应，仿佛在靠近一头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恐怖凶兽。
距离凯勒还有五六步远，格隆停下了。他不敢再靠近，显然维兰身上那股非人的恐怖气息让他压力山大。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小瓶，又看了看凯勒无法动弹的右手，最终一咬牙，手腕一抖！
翠绿色的小瓶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稳稳地落在凯勒右手前方的焦土上，距离他的指尖只有不到一掌的距离！瓶子完好无损。
“快喝吧朋友！趁新鲜！”格隆飞快地后退两步，拉开安全距离，仿佛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壮举，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
凯勒看着近在咫尺的希望，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剧痛如同电流般传递的右臂向前挪动！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凉光滑的晶石瓶身！那瞬间传来的、精纯无比的生命气息让他精神一振。他颤抖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拔开瓶塞，将瓶口凑到干裂的唇边。
粘稠、清凉、带着难以言喻生命活力的液体滑入喉咙。没有想象中的药味，只有一股纯粹的、仿佛来自生命本源的能量洪流！这股能量瞬间在他残破的体内爆发开来！
嗡！
凯勒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一片温暖的、充满生机的绿色海洋！断裂的骨头在呻吟中开始被温和却坚定的能量包裹、修复；移位的脏腑被无形的力量轻柔地抚平、归位；撕裂的肌肉和破损的血管贪婪地吮吸着这股生命甘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就连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和冰冷，都被迅速驱散！
这“精灵的晨露”的药效，简直逆天！
然而，就在这股磅礴的生命能量流转全身，即将抵达他脊柱中段时——
异变陡生！
嗡——！！！
一股冰冷、尖锐、带着绝对非人质感的剧痛，猛地从凯勒脊柱深处那一点幽蓝光点爆发出来！这股剧痛与生命能量的修复感截然相反，它充满了冰冷的排斥和侵蚀！仿佛他脊柱内沉睡的不是一个“钥匙”，而是一头被生命气息惊扰的、充满敌意的金属凶兽！
“呃啊啊——！！！”凯勒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比之前受伤时更加凄厉的惨叫！刚刚因为药效而恢复些许血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他感觉自己的脊柱仿佛被一根烧红的、布满倒刺的金属长矛贯穿、搅动！那冰冷的金属质感痛楚瞬间压过了生命能量的修复，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昏死过去！
悬浮的幽蓝光幕上，那行代表“适配体生命体征”的文字瞬间剧烈闪烁、变红！
“适配体生命体征：严重衰竭（警告！能量冲突！）同步率：0.8%↑（剧烈波动！）”
同步率在冲突中诡异上升，但凯勒承受的痛苦却几何级倍增！
“哦豁！完蛋！”格隆看到凯勒的反应，吓得原地蹦了一下，脸色煞白，“忘了这茬！精灵的生命能量纯粹是纯粹，可跟某些……嗯，‘特殊体质’可能犯冲啊！”他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门。
而一直如同冰冷雕塑般沉默的维兰，在看到凯勒痛苦挣扎和光幕警告的瞬间，那只空洞的墨黑右眼猛地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仿佛印证了他心中某个最坏的猜测！他那只尚算完好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瞬间隔空笼罩了凯勒！
凯勒感觉那股正在他脊柱内肆虐、与生命能量疯狂冲突的冰冷剧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强行压制了下去！虽然剧痛依旧存在，如同跗骨之蛆，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瞬间要将他撕碎！是维兰出手了！用他那属于神族的力量，强行压制了凯勒体内“终焉之钥”的暴动！
维兰的呼吸变得更加沉重，压制凯勒体内的冲突显然对他也是负担。他那只墨黑的右眼死死盯着凯勒脊柱的位置，声音沙哑、冰冷、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残酷：
“终焉之钥……排斥……低等生命能量……它在……苏醒……也在……抗拒……你的……躯体……”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仿佛在对抗着体内毁灭力量的嘶吼，“强行……灌注……只会……加速……你的……崩解……或者……它的……失控……”
凯勒躺在焦土上，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冰冷剧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脊椎。维兰的话像冰锥刺入他的心脏。排斥？崩解？失控？这所谓的“钥匙”，根本就是植入他体内的定时炸弹！是毁灭的根源！
“那……怎么办？！”凯勒嘶哑地问，声音充满了绝望和一丝不甘的愤怒。
维兰沉默着，那只墨黑的右眼缓缓转动，目光再次落向格隆，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却蕴含着巨大的压力。
格隆被维兰看得浑身一哆嗦，商人本能让他立刻明白了这眼神的含义——该你了，半身人，拿出点真正有用的东西！他圆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飞快地在手推车上一阵更加慌乱地翻找，瓶瓶罐罐叮当作响。
“别急别急！吱轮行走废土多年，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啊哈！找到了！”格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从推车最底层一个用铅封住的金属小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更小的、只有手指粗细的透明水晶管。
水晶管内，是大约几毫升的、如同液态星辰般的银灰色粘稠液体。这液体本身没有任何光芒，却给人一种极度内敛、仿佛蕴含着宇宙星辰般沉重而神秘的感觉。液体中，偶尔能看到极其细微的、如同星尘般的银色光点缓缓沉浮。
看到这管液体的瞬间，维兰那只疯狂转动的金色齿轮眼猛地一滞！就连他左肩喷涌的银白神血光流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他那只墨黑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贪婪，以及……刻骨的厌恶！
“星髓萃取液……”维兰的声音如同砂轮在寒冰上摩擦，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你们……竟敢……亵渎……神陨之地……”
格隆被维兰的反应吓了一跳，差点把水晶管掉地上。他干笑两声，擦着冷汗：“嘿嘿……这个嘛……风险大，收益也大……偶尔……偶尔搞一点嘛……绝对合法！呃，在废土上算合法！”他捏着水晶管，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小心翼翼地再次靠近凯勒几步，停在之前的位置。
“朋友，这可是压箱底的宝贝！‘星辰的余烬’！”格隆的声音带着一种推销稀世珍宝的狂热和肉疼，“从那些古老星辰陨落的核心残骸里，用特殊方法萃取出来的！蕴含最本源的星辰之力！温和、纯粹、包容性强！专门调和各种能量冲突！对某些……嗯，‘高规格’的能量体，有奇效！”他意有所指地飞快瞥了一眼凯勒的脊柱和维兰。
“这玩意儿，可就不是见面礼了！”格隆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一滴！就这一小滴！换你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凯勒强忍着脊柱的冰冷剧痛，嘶哑地问。
“如果你们能活着抵达鲸歌深渊……”格隆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帮我……从‘深渊之喉’里……带出一颗‘潮汐之泪’！”
潮汐之泪？凯勒心中一凛。光幕上标注的初始沉降点，正是“深渊之喉”！
“成交！”凯勒没有任何犹豫。别说一个承诺，只要能活下去，能救莉亚娜，一百个承诺他也答应！
“爽快！”格隆咧嘴一笑，动作却异常谨慎。他用特制的滴管，小心翼翼地从水晶管中吸出一滴银灰色的星髓液。那滴液体在滴管尖端滚动，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再次将滴管对准凯勒的方向，轻轻一弹。
那滴银灰色的星髓液，如同拥有生命般，划出一道精准的银色细线，稳稳地滴落在凯勒干裂的嘴唇上！
没有味道，没有温度。
但就在那滴星髓液接触皮肤的刹那——
凯勒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一片浩瀚无垠的冰冷星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却浩瀚无边、带着宇宙亘古寂寥与星辰生灭伟力的能量，瞬间融入他的身体！
这股力量没有精灵生命能量的霸道生机，却带着一种绝对的包容与调和！它如同最精密的润滑剂，瞬间流遍凯勒的四肢百骸，所过之处，之前狂暴冲突的生命能量和终焉之钥的冰冷排斥，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轻柔地抚平、分开！
脊柱深处那冰冷尖锐的剧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舒适感？仿佛那沉睡的终焉之钥，终于接触到了它渴望的“养料”，不再疯狂抗拒，而是开始以一种更稳定、更缓慢的方式，吸收着这股星辰之力。
凯勒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变得平稳有力。他断裂的骨头在生命能量和星辰之力共同作用下加速愈合，脏腑的伤势也在迅速好转。
幽蓝光幕上的警告红光瞬间消失，文字稳定下来：
“适配体生命体征：稳定恢复中。同步率：1.1%↑（稳定）”
同步率突破了1%！
格隆看到凯勒的状态，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小心地将剩下的大半管星髓液收回铅盒。
而维兰，在看到星髓液生效、凯勒脊柱内终焉之钥同步率稳定上升的瞬间，那只墨黑的右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达到了顶点！有对星髓液这种“亵渎之物”的本能厌恶，有对终焉之钥稳定苏醒的深深忌惮，但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如释重负的……期待？
就在这时，格隆的目光再次投向维兰，脸上的笑容收敛，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维兰的方向，微微躬身，用一种极其古老、带着奇异韵律的语调，说出了两个词：
“虚痕……大人。”
轰！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维兰残存的意识之中！
维兰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只疯狂转动的金色齿轮眼瞬间僵住！仅存的墨黑右眼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翻涌的痛苦、疯狂、空洞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仿佛被触及最深层记忆的剧烈震动所取代！
“你……知道……这个名字？！”维兰的声音不再是冰冷的嘶吼，而是带着一种沙哑的、近乎失控的惊怒！连接在他胸口的幽蓝光束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他体内蛰伏的毁灭力量因为这被唤起的名字而再次躁动！他那只墨黑的右眼死死盯住格隆，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碾压过去！
格隆被这股威压压得几乎喘不过气，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但他咬着牙，强撑着没有后退，只是将腰弯得更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敬畏：
“废土的流风……偶尔……会带来一些古老的碎片……尤其是关于……那些敢于向星辰挥刃的……传奇……”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维兰那异化的左臂和喷涌的神血，“吱轮只是个商人……但商人……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和……生存智慧。”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认出了维兰的真实身份，那个在古老传说中弑杀神明的放逐者！
“哼……”维兰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充满了警告和杀意。但最终，那恐怖的威压缓缓收敛。他不再看格隆，那只墨黑的右眼重新变得空洞，仿佛刚才的震动从未发生。他缓缓低下头，将所有的意志重新投入到对抗体内那无时无刻不在撕扯他的崩解力量中。只是，他那插入地面的异化左爪，似乎握得更紧了些。
格隆如蒙大赦，飞快地擦去冷汗，不敢再多看维兰一眼。他转向气息平稳下来的凯勒，脸上重新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的关切：
“朋友，感觉如何？吱轮的货，童叟无欺吧？记住你的承诺哦！”他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收拾自己的手推车，铜铃叮当作响，“此地不宜久留！神罚的动静太大，精灵的狗鼻子、暗影的臭爪子，还有废土里那些闻着味儿就来的大家伙，随时可能到！吱轮先撤一步！祝你们……呃，一路顺风！活着到深渊之喉！”
说完，他推起叮当作响的小车，迈开小短腿，头也不回地朝着废墟边缘的斜坡跑去，动作麻利得不像话，很快消失在浓重的废土雾气中，只留下一串渐渐远去的铃声。
废墟再次陷入死寂。
凯勒躺在焦土上，感受着体内生命能量的修复和脊柱深处那冰冷但稳定的“终焉之钥”。他看向数十米外，那个半身异化、在崩解边缘挣扎、身份被点破的“虚痕”。
幽蓝光幕冰冷地悬在半空：
“初始沉降点：深渊之喉。”
倒计时：71:35:22
同步率：1.1%↑（稳定）
维兰缓缓抬起头，那只墨黑的右眼穿过空间，再次锁定凯勒。这一次，那空洞的目光深处，翻涌的不再仅仅是审视和忌惮，而是多了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宿命纠缠般的沉重。他残破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无声地诉说：
旅程，才刚刚开始。而深渊之喉的潮汐，正等待着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