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隆·吱轮的铜铃声彻底消失在废土浓重的雾气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散去,只留下更深的死寂。骸骨坑的废墟在神族净化之光下,彻底化为一片冒着青烟的焦土平原,连风都绕道而行,仿佛畏惧着残留的规则威压。
凯勒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星髓萃取液的温和伟力与“精灵的晨露”的磅礴生机在他体内交织流淌,断裂的骨头在呻吟中顽强地接续,移位的脏腑被无形之手轻柔地抚平归位。后背脊柱深处那冰冷的隐痛并未消失,但被星辰之力包裹、调和,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喂食了安抚的药剂,暂时蛰伏下来,只留下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存在感。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有细微的电流沿着脊柱神经传导,提醒着他体内那名为“终焉之钥”的异物正在苏醒。
幽蓝光幕悬浮在不远处,数字冰冷跳动:
倒计时:71:22:05
同步率:1.3%↑(稳定)
时间在流逝,钥匙在同步。凯勒深吸一口气,带着焦糊和血腥味的空气刺激着新生的肺泡。他尝试活动了一下手脚,剧痛已经转化为深沉的酸麻和无力。他咬紧牙关,用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右臂支撑着,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将自己从冰冷的地面上撑坐起来。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和脊柱深处那冰冷的异物感,冷汗再次浸湿了他破烂的衣衫。
他喘息着,目光投向废墟中心。
维兰依旧半跪在那里,如同亘古存在的残破雕塑。异化的左爪深深插入焦土,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左肩伤口喷涌的银白神血光流在幽蓝光束的束缚下,如同被锁链困住的熔岩巨龙,依旧狂暴地冲击着无形的壁垒,发出滋滋的湮灭声。他那暴露着暗金颅骨的左半边脸上,燃烧的金色齿轮眼疯狂转动,毁灭的意志如同实质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
但最让凯勒心悸的,是维兰仅存的墨黑右眼。那里面不再有之前的空洞或挣扎,而是翻涌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审视。那目光穿透了空间,牢牢地锁定在凯勒身上,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启动的、威力未知的武器,又像是在凝视一个背负着沉重宿命的同类。
凯勒被这目光看得浑身发冷。他知道,维兰在等。等他能站起来,等他能继续这场被倒计时追赶的、通往鲸歌深渊的死亡之旅。他不能倒下。为了莉亚娜,为了解开蚀日计划和终焉之钥的谜团,也为了……眼前这个濒临崩解、却可能是唯一盟友(或者说,唯一能对抗神族和暗影族的存在)的神族放逐者。
他咬紧牙关,将全身残存的力量灌注到双腿。肌肉在颤抖,骨骼在呻吟。他猛地一用力!
噗通!
身体仅仅抬起一半,便再次重重地摔回焦土!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起来,口中溢出血沫。脊柱深处的冰冷异物感因为这次剧烈的动作而骤然尖锐了一瞬,如同细针狠狠刺入神经!
“呃……”凯勒痛苦地蜷缩着,失败的沮丧和身体的剧痛几乎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维兰动了。
不是起身,而是那只尚算完好的、布满暗金裂痕的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再次隔空对准了凯勒。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瞬间笼罩了凯勒!这股力量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粗暴的牵引和支撑!凯勒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强行从地上“拎”了起来!骨骼和肌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这一次,他确实被强行“扶”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维兰没有看他,那只墨黑的右眼依旧空洞地凝视着远方废土翻滚的雾气,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他维持着半跪的姿态,异化的左爪依旧深陷大地,只有那只抬起的右手,指尖缭绕着极其细微的、冰冷的银色光丝,连接着凯勒摇摇欲坠的身体。
凯勒剧烈地喘息着,依靠着维兰那冰冷力量的支撑才勉强站立。屈辱、感激、以及一种被彻底掌控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他看向维兰,声音嘶哑:“……谢谢。”
维兰没有任何回应。那只墨黑的右眼缓缓转动,再次落回凯勒身上。这一次,那沉重的审视中,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命令的意味。他的目光,落在了凯勒的右手——那只紧握着半截残剑剑柄的手。
凯勒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需要武器,哪怕只是一把断剑。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废土,失去武器无异于自杀。
凯勒艰难地挪动脚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在维兰那无形力量的支撑下,走向不远处一片散落着扭曲金属碎片和焦黑骨渣的区域。那里,有他之前被维兰空间裂痕震碎的长剑残骸。他弯腰,用颤抖的手捡起一片相对宽大、边缘锋利的剑身碎片。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心。
就在他直起身的瞬间——
嗡!
悬浮的幽蓝光幕猛地闪烁了一下!星图上,代表鲸歌深渊的巨大海洋漩涡星象骤然亮起!漩涡深处那个锚形标记旁边,浮现出一行新的、更加刺目的幽蓝文字:
“警告!侦测到高位格空间扰动源!方位:东北偏北37度,距离:未知!威胁等级:极高!”
几乎在光幕警告出现的同一刹那!
呜——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呜咽声,如同无形的海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废墟!这声音凯勒无比熟悉!正是神族清道夫降临前的号角!但这一次,声音的来源并非天穹之上,而是来自东北方向的废土深处!更加沉闷,更加粘稠,仿佛隔着厚重的帷幕传来,却带着同样的冰冷威压和令人灵魂颤栗的规则感!
神族!他们追来了!而且不是投影!是真身降临的前兆?!
维兰那只疯狂转动的金色齿轮眼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仅存的墨黑右眼中,那沉重的审视瞬间被狂暴的杀意和刻骨的仇恨取代!他体内的神血光流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猛地狂暴起来!连接在他胸口的幽蓝光束剧烈扭曲、嗡鸣!他插入大地的异化左爪猛地收紧,坚硬的焦土如同豆腐般被捏碎!
“清道夫……本体……锁定……”维兰的喉咙里挤出沙哑、混乱、却充满毁灭欲望的咆哮!
凯勒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神族本体?!维兰现在的状态,连一道投影都差点同归于尽,如何对抗本体?!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然而,维兰并没有立刻暴起或逃离。他那双非人的眼睛死死盯着东北方向翻滚的雾气,狂暴的杀意之下,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冷静的、属于“虚痕”的决断在挣扎。他那只抬起的、支撑着凯勒的右手,五指猛地一收!
噗嗤!
凯勒感觉自己的右肩胛骨仿佛被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一股冰冷刺骨、带着绝对神性威压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他惨叫一声,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剑身碎片差点脱手!
“你……做什么?!”凯勒惊恐地看向维兰。
维兰没有回答。他那只墨黑的右眼中,金色的齿轮虚影和毁灭的火焰疯狂闪烁,仿佛在对抗着体内毁灭意志的干扰,强行凝聚最后一丝属于“虚痕”的理智。他右手五指缭绕的银色光丝瞬间变得凝实、炽烈!那光丝如同最细小的烙铁,穿透了凯勒破烂的衣物,狠狠烙印在他右肩胛骨下方的皮肉深处!
嗤——!
皮肉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凯勒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冰冷的剧痛撕裂!他清晰地“感觉”到,几个由纯粹银色神血构成的、微小却散发着恐怖空间波动的符文,正被强行烙印在他的骨骼之上!
“星……锚……”维兰残破的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伴随着神血光流的剧烈喷涌和身体的颤抖,“……烙……印……干扰……锁定……争取……时间……”
星锚烙印?干扰神族的锁定?!
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凯勒的意识,但他瞬间明白了维兰的意图!这是用他维兰自己的神血,在凯勒身上留下一个临时的、带着他“虚痕”气息的“诱饵”和“干扰源”!以此来混淆神族清道夫对本体的追踪,为他们争取逃离的时间!
代价是凯勒必须承受这神血烙印的痛苦,以及……成为神族首要攻击目标的巨大风险!
烙印完成!维兰猛地收回了右手!支撑凯勒的无形力量瞬间消失!
凯勒闷哼一声,右肩胛骨下方传来火烧火燎、深入骨髓的冰冷剧痛,差点再次摔倒,他连忙用那半截剑身碎片拄地才勉强站稳。他低头看去,右肩下方的衣物被灼穿,皮肤上赫然烙印着三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淡淡星辉和恐怖空间波动的银色三角符文!符文如同活物般微微闪烁着,每一次闪烁都带来一阵冰冷的刺痛。
呜——!
东北方向的号角声陡然变得急促而嘹亮!如同死神的脚步正在逼近!废土的雾气剧烈地翻滚起来,隐约可见远处天际有纯白的光芒在凝聚!
“走!”维兰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吼!他猛地拔出深陷大地的异化左爪,带起大块焦土!那只墨黑的右眼中,最后一丝理智被狂暴的毁灭意志彻底淹没!他不再看凯勒,而是如同一头发狂的、濒死的凶兽,朝着与号角声相反的西南方向,跌跌撞撞地猛冲出去!速度之快,在焦土上留下一道银血光流和暗金碎屑混合的、触目惊心的轨迹!
他选择了引开追兵!用自己这个更大的、濒临崩解的“目标”!
凯勒看着维兰那决绝而疯狂的背影消失在浓雾中,右肩烙印的冰冷剧痛和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没有时间犹豫!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全身的伤痛和烙印的刺痛,握紧手中的剑身碎片,辨认了一下光幕上星图指示的鲸歌深渊方向——西南偏西!与维兰引开追兵的方向略有偏差,但大致相同!
他迈开灌了铅的双腿,朝着维兰消失的方向,也朝着鲸歌深渊的未知黑暗,一头扎进了翻滚的废土浓雾之中!每一步落下,右肩的星锚烙印都如同冰冷的针在刺,提醒着他身后紧追不舍的神罚,以及前方更加深沉的绝望。
就在凯勒的身影也即将被浓雾吞噬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焦土废墟边缘,一样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是一小片尚未被彻底净化的区域。几根扭曲的、半融化的巨大骨刺斜插在焦土中,形成一个天然的、歪斜的遮蔽角落。在角落的阴影里,散落着一些明显不属于废土的物件:几个被踩扁的、用某种坚韧植物纤维编织的背篓碎片;几块碎裂的、带着新月平原风格纹饰的陶片;还有……半截被烧焦的、用某种深蓝色羽毛编织成的……臂环。
凯勒的心脏猛地一抽!这臂环……他见过!在低语镇,那些常年在废土边缘采集稀有药草和矿石的、最勇敢也最贫困的镇民小队,他们的队长老哈克,手腕上就戴着这样一个用蓝羽鸟羽毛编织的臂环!这是他们小队的标志!
老哈克的小队……他们也被卷入了那场山体滑坡?他们也来过这片骸骨坑?!他们……人呢?!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凯勒的脊椎爬升。他猛地想起格隆·吱轮出现时说的话:“神罚的痕迹?啧啧,这净化得可真够彻底的!连点值钱的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值钱的骨头渣子……难道……
凯勒不敢再想下去。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半截焦黑的臂环,仿佛看到了老哈克那张饱经风霜、却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脸。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身碎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将所有的悲愤和疑问都压入心底。他不再停留,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维兰消失的方向,朝着鲸歌深渊那吞噬一切的漩涡,跌跌撞撞地冲入了浓雾深处。
废土的风卷起焦黑的尘土,呜咽着掠过这片死寂的废墟,将半截焦黑的臂环彻底掩埋。只有那悬浮的幽蓝光幕,如同沉默的墓碑,倒映着冰冷跳动的数字:
倒计时:71:15:48
同步率:1.5%↑(稳定)
警告!侦测到高位格空间扰动源持续接近!威胁等级: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