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田伯光不同,刘正风没有被五花大绑。
他只是面容憔悴,神色惶恐。
毕竟田伯光的尸体刚刚被嵩山派弟子拖走去喂了山中野兽,血迹还没干透!
“列位师弟师妹,”左冷禅说道:“此番共议,非门户私事,实乃关乎五岳抗魔之大事!”
“刘正风结交魔教长老曲洋,如何惩处?莫掌门,刘正风是你衡山派门人,你先说说。”
莫大扶着胡琴,佝偻着身子起身,向在场之人微微欠身。
“师门不幸,出了刘正风这不肖之徒。竟然私自结交魔教长老,”莫大说着苦笑一声,面向刘正风:
“师弟,你要说是否受人胁迫、神志不清,我信别人也不信。你只说这过错你认是不认。”
刘正风看着莫大单薄的身躯,眼眶发红:“如何不认,如何不认……”
莫大点点头,看向左冷禅:
“刘师弟操行有亏,失了检点。但老朽以身家性命担保,他是鬼迷心窍,绝无背弃正道,危害五岳之行!
“恳请盟主及各位同道,念其行侠仗义多年,从轻发落。”
“阿弥陀佛,”方生大师也站起身,“五岳门户事,老衲方外之人本不该多嘴。只是佛门无不可度之人,那位曲洋施主既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刘施主是结交奸邪,还是劝恶从善,倒也两说。”
其他豪杰也纷纷开口作保,请左冷禅从轻发落。
左冷禅不为所动,接着看向天门道人:“天门师弟年高德勋,不知可有高见。”
天门道人眉头紧锁,高声说道:“莫大先生同门情深,方生大师慈悲为怀,固然令人感怀,可从轻发落则断不可取!”
“魔教与我等血海深仇,岂可轻忽?刘正风乃我五岳门中一派耋宿,明知曲洋身份,仍私下结交,此乃通敌!”
“如果像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他日魔教细作皆可效仿,以知音、爱好之名,渗透正道。”
“贫道以为,此风断不可长,应该废去武功,以儆效尤!”
“至于曲洋,仅阿谀奉承黑木崖上那魔头,也足以令人作呕!就算归正,又有何用?”
定闲师太双手合十,满面慈悲:
“阿弥陀佛,天门师兄之论虽然公允,却不合我出家人首重度化的要旨。”
“刘贤弟痴于音律,这在他结交曲洋之前我们就知道。只是我们这些同侪没有想到会因此铸成大错。没有及时规劝他玩物丧志。”
“这样看来,我们也有过错。”
“况且刘贤弟未酿恶果,就罚他在衡山闭门思过也是足够。”
此时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一直不曾开口的那位“君子剑”身上。
经过之前处决田伯光一事,不少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担心刘正风步了田伯光后尘。
可恨魔教入骨的天门,也只主张废去武功,不由都松了口气,看来起码命是保住了。
主要分歧是要不要废去武功。
以君子剑的名声,以及此前在衡山强行出手,维护刘正风的举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会支持莫大、定闲的主张,轻罚刘正风。
只见他缓缓起身,神色严肃,目光在刘正风那憔悴的脸上停留了一会,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在众人耳中却如炸雷!
“岳某以为,天门道兄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轻了。”
“什么!”
“君子剑,也主张重罚?”
“废去武功还轻?”
场内一片哗然。
惊愕、不解、难以置信的目光从定闲等三人身上射向何不同!
就连天门道人也诧异莫名,他没想到何不同会支持自己。
他更想不到,连自己都不忍心说个“杀”,他居然会……
就在满堂惊疑之际,何不同运起了紫霞真气。
不高但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诸位同道,莫师兄悲悯同门,天门道兄刚正不阿,定闲师姐慈悲为怀。且各执一词,各有道理。”
“其实对刘正风,哪怕杀了倒也不算不合理。”
“所以似这般争论下去,恐怕到明年也议论不出结果。”
他微微顿了顿,转向主位上好整以暇的左冷禅:
“五岳结盟,左盟主众望所归,领袖群伦,本就有维系盟约、裁决纷争之责。”
“此等僵局,当请左盟主裁断!无论结果如何,岳某绝无二议!”
刹那间,满堂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了端坐如山的五岳盟主!
罪魁祸首目光扫过莫大、天门、定闲三人,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难道此事...不该请左盟主裁断么?“
听此言,莫大佝偻的脊背突然挺直,他眼里闪过一丝怒意,可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
“合该如此。”
“请左盟主裁断!”
天门道人、定闲师太见状,也念了句“善哉。”
“请左盟主裁断。”
左冷禅面上泛起一丝血色。他望着的四人,忽然想起这位君子剑当初对自己说的话——
“掌门不过虚名,要紧的是权柄与威风。“
“绝人香火,必遭反噬。
“十三太保能剩下几人?
“届时麾下尽是阿谀奉承、见风使舵之辈,纵为掌门,又有何意趣?”
“但要是借共议之名,行专断之权……“
此刻,看着这四位在江湖上皆是响当当的掌门,齐齐躬身请自己裁断,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战栗的舒爽感瞬间淹没了左冷禅!
统领这些奢遮人物,确实比驱使鲁连荣、余沧海、玉玑子这等货色,来得痛快百倍!
他喉间发出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仿佛听见群山万壑都在脚下震颤。
“也罢,既然各位掌门信任,本座就来裁断一回。”
说着,询问左右门人:
“关于这个曲洋,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回师尊,”一旁闪过他的弟子狄修,“弟子们多方打探,各位师叔也尽心核查。”
“那曲洋老魔,实乃……”说着语带不屑,
“他名下仅两桩‘血案’,还都是魔教中人。”
“尤其是,这两桩‘血案’,”史登达忍俊不禁地接口,“其实也是因魔教中人内斗而被栽赃的,死者压根不存在!”
钟镇冷笑着补充:“此人能爬上魔教长老之位,全凭溜须拍马之能!其在魔教中最‘显赫’事迹,竟是在黑木崖那位的寿宴上献曲,得了杨莲亭那厮几句嘉奖!”
群雄闻言,哄堂大笑。
尤其是在场的青城、峨眉两派门人,挤眉弄眼神色诡异。
左冷禅也做出捧腹的姿态,笑着说:
“如此说来,还是个‘清白’魔头!
他话锋一转:
“不对,他还救过令狐师侄的命,不止清白,他还有功啊!”
刘正风苦笑连连,若是往日有人这么嘲笑曲洋,他必然作色。
但时至今日,曲洋越是尸位素餐,反倒显得他的罪过越轻!
他看向刘正风:“刘正风,你说你和曲洋只是音律之交,可有凭证?”
刘正风思虑一番,苦笑着说道:“我怀中有一部曲谱,乃是我与曲大哥呕心沥血合创。我们心思皆在谱中,从未涉他事。”
左冷禅一挥手,立刻有嵩山弟子上前,取出了那本“笑傲江湖”曲。
左冷禅看向莫大,莫大却摇了摇头。
事关己派,理当避嫌。
当时就有几个人自告奋勇站了出来,要鉴别曲谱。
刘正风忙说:
“这乐谱极难演奏,恐俗人不识,刘某愿当场演奏此曲,在坐懂音律的同道观谱听音,可证曲谱真伪!”
一直沉默的莫大突然出声:“此曲乃琴箫合奏。取琴箫来,我与师弟合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