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迷茫尽去，师徒二人立于空旷的山洞之中，观览剑招、破招。
渐渐的，何不同脸上的平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茫然。
令狐冲的困惑解决了，可他自己内心的波澜却无法平息。
“死招必有破法，这没什么不对。”
何不同喃喃自语，
“所以剑宗气宗的分歧才会那么深。”
他翻检着岳不群记忆中的画面：
招式被人看了去，自然就会被琢磨出破解之法。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所以剑宗要不断创出别人没见过的新招式；
气宗则坚信内功为本，以浑厚无匹的气功取胜。
剑宗的路子，在岳不群的记忆里就是“叠屋架床，支离功夫”，人力有时尽，如果一时创不出新招，而大敌将近要怎么办？
“可是……用上乘气功压制对手，真的就高明么？”何不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紫霞真气在经脉中温和流转，带来强大的力量感。这份力量，确实是他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根本。
然而，十长老！
这些被岳不群记忆标记为“大魔头”的存在，是真正的惊才绝艳之辈！
他们能破尽五岳剑法，将各派视为不传之秘的精妙招式一一拆解、破解，刻在这绝地石壁上，难道仅仅是靠着招式么？
这铜锤掷出又飞回的手段，没有高明的内功又要如何实现？
可结果呢？五岳前辈们最厉害的，不是被破的剑法，也不是高明的内功。
而是那一招“大石头堵门”！
是阴谋算计，机关消息。
何不同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滑向华山派那场最惨烈的内斗——剑气之争。
气宗赢了，赢得彻彻底底，让剑宗几乎断了传承。
可他们是怎么赢的？
一个精心设下的陷阱，一个利用风清扬重情重义弱点的骗局，以及——一个风尘女子。
气宗的前辈们就是用这样上不得台面，与“君子”、“正道”背道而驰的手段，假装“和解”“说亲”。
麻痹了剑宗上上下下，让他们以为剑气和解就要实现。
更是调走了当时剑宗最大的依仗，剑术通神的风清扬。
然后趁此良机，对同门师兄弟举起了屠刀。
“若风清扬当时执意报仇……”
岳不群记忆深处对风清扬那刻骨的恐惧瞬间被放大。
以那人的剑术，若含恨出手，气宗上下，包括他的师傅，恐怕真的会尽数折在他一剑之下！
所谓“上乘气功压制对手”的“真知灼见”，在绝对超然的剑术神技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可另一个的念头随即浮现：
“风清扬他固然剑术通神……可又为什么心灰意冷避世不出？”
思前想后一番，会想起自己任务在身，没必要太入戏的何不同缓缓开口：
“冲儿，这习武，终究还是要以内功为本。这洞中的招式，可以看，可以琢磨，但不能被牵扯了太多精力。”
令狐冲一愣，正欲开口询问，何不同却已抬手制止了他。
“莫要误会，”何不同目光扫过倒在洞口附近的“大力神魔”范宽尸骨，又掠过那些关于剑气之争血腥过往的记忆碎片，
“为师并非是说，上乘气功就必然能克敌制胜，能让你立于不败之地。
“你看十长老，内功招式都是一时之选，结果如何？以为破尽五岳剑法就有多厉害，可五岳最厉害的不是剑法，是一招‘大石头堵门’。”
他顿了顿，然后看向令狐冲：“战胜敌人的办法太多了。下毒、暗算、陷阱、机关、以多欺少、裹挟大势……甚至，就像五岳前辈做的那样，一块足够大的石头。内功再强，剑法再神，在这些面前，都可能显得可笑、苍白。”
令狐冲听得心头剧震，只觉得大有道理。
随即，他又疑惑地问：“那……为何还要以内功为本？”
“因为它关乎‘你’自己。”何不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它能温养你的身体，强健你的筋骨，涤荡你的脏腑，让你耳聪目明，让你精力充沛，让你寒暑不侵，让你病痛少生。简而言之，它能让你活得更好、更长久、更有质量。”
他伸出手指，虚点着令狐冲的丹田：“敌人可以杀你，石头可以砸你，但拥有浑厚内功的身体，是你在这世上行走、体味人生百态、感受清风明月、乃至……将来传授弟子、传承武道的根本依托。或许传承这些内功，就是我们这些武林门派，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益处之一。”
就在此时，洞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极冷，饱含着浓浓不屑与嘲讽的嗤笑。
“哼！”
笑声虽轻，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何不同与令狐冲脸色同时一变，一前一后掠出山洞。
洞外，月色依旧。
洞口平滑的石壁上，赫然多出了两个深入石髓、龙飞凤舞却透着无尽轻蔑与剑意的大字：
蠢材！
字迹凌厉，入石三分，显然是绝世高人以指力刻就。而刻字之人，早已杳无踪迹。
“风师叔！”何不同心中剧震，立刻提气高呼，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风师叔留步！弟子何……岳不群恳请师叔现身，指点迷津！”
半晌，一个缥缈、苍老，仿佛从极高极远处传来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清晰地送入二人耳中：
“一块美玉，被你这蠢材毁了……可惜，可惜啊……”
话音袅袅，彻底消散于风中，再无半点声息。
何不同回头，看了眼令狐冲。
这么好的徒弟怎么会是蠢材？
不对！
何不同立刻反应过来。
他口中的“美玉”，绝非指自己这个“岳不群”，只能是……令狐冲！
“美玉”是令狐冲，那谁是蠢材？
令狐冲怎么就被“毁”了？
他翻检岳不群的记忆，着重关注那些如何教导弟子的记忆，尤其是令狐冲的成长轨迹。
一些之前被忽略，被合理化的记忆终于被注意到了。
何不同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有些……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