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的……我很难让你理解‘魏齐’是哪位。”
何不同差点把智商二字说出来。
“师傅，”令狐冲见何不同脸色铁青，气息不稳，只道自己愚钝不堪，竟连一首诗都解不好，忙躬身请罪，
“弟子没用，请师父责罚！”
“罚你做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缓缓说道：
“自明日起，你们大师兄上午教你们习武，下午我教你们读书。”
“啊？”众门人唉声叹气起来。
令狐冲也叹了口气，师弟师妹们散漫惯了，习武都得求着，何况读书。
“啊什么！”何不同把脸一板，
“再啊啊啊，就从今天开始！”
全场鸦雀无声。
“冲儿，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知道‘魏齐’是谁。”何不同看向令狐冲，目光缓和下来：“或许到那时候，你会觉得自己今天说得话很羞耻。”
“可为师要说，不论如何，你那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之心，为师看到了，这比读多少书都可贵！”
令狐冲原本也有些闷闷不乐，听了何不同这话，眼睛亮了起来，但很快就被下一句话泼了冷水。
“但书，还是要读的。”
“啊？”
何不同不再理会这个绝望的文盲。
其实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令狐冲那番“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解读，虽离题万里，却隐隐比比黄蓉原本的立意还有道理。
娶了一妻一妾的“齐人”，是个在坟地讨要祭物的乞丐。
嘴上说要改正错误的“偷鸡贼”，拖延推诿，说要把每天偷，改成隔日偷，再改成隔月偷，最后“循序渐进”改正坏毛病。
孟子用这两个寓言究竟有何用意，一目可知。
计较寓言故事里乞丐能不能有两个老婆、邻居家有没有那么多鸡，除了抬杠，还真没什么意义。
就像拿动物之间语言不通的问题来质疑“狐假虎威”这个成语一样无聊。
令狐冲能在全然不解诗意的情况下，凭借本能和阅历，硬生生构建出一套自洽的解读。
哪怕这解读歪到了十万八千里，这份急智和悟性，也非常难得了。
这份天资心性，如果辅以扎实的根基、广博的见闻、严谨的思辨……
令狐冲绝对有可能成为像黄蓉那样智计百出且洞悉人心甚至运筹帷幄的顶尖人物。
可惜，一念及此，何不同就对“岳不群”这个原主满心无语。
他害怕弟子们明理之后，会看穿他伪君子的本质，会不再满足于他缓慢施舍的那点可怜武功。
他尤其害怕像令狐冲这样天赋卓绝的弟子，一旦心智成熟，将彻底威胁到他那谎言之上的掌门权威和“君子”假面！
所以他让令狐冲这样的拥有过目不忘之才的璞玉，只停留在识字层面，成为一个空有天赋的半文盲。
这一切不是疏忽，不是无能！是刻意的，处心积虑的！
岳不群这厮，还真是伪君子。
“之所以从明天开始，是因为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们。”
说罢，何不同引众人步入屋内，正襟危坐。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你们知道，有些你们不知道。”他看着门下弟子，微微一笑，“江湖多事，风波未平。所以更要知晓过去，方能看清当下！”
“是以自今日起，江湖掌故、武林局势，为师也要教给你们，毕竟多一分见识，便多一分立身的依仗，也多一分护持师门的底气！”
话音未落，堂内嗡嗡作响。
众门人都很欢喜。
练剑辛苦，读书头疼，相比较而言，听师父这位“君子剑”讲述江湖风云、武林秘辛实在是一桩美事。
“安静！成何体统！”何不同板着脸，猛地咳嗽一声。
“今日，为师便与尔等说说，我华山派一段险些令本派万劫不复的祸事。”
“师兄！”宁中则惊讶地开口。
“师妹，”何不同示意她不要说话，“这些事情除了我华山派门人不知，其他各派谁又不是心知肚明，与其掩耳盗铃，不如让门人知道。”
何不同声音低沉：“你们可知道，数十年前，我华山之鼎盛，远非今日可比。那时华山，分为二宗，一曰‘剑宗’，一曰‘气宗’。”
“剑宗，穷究剑理，追求招式的精妙绝伦，更是讲求一剑破万法！”
“气宗，则坚信武学之根本，在于内功修为。招式不过是内力的载体与外显，只要气功深厚，则飞花摘叶，皆可伤敌。”
“原来如此！”令狐冲恍然大悟，师傅在那张纸上写的“剑宗气宗，具为华山真传，不可再行刀兵”当时不解其意，是什么意思这才知道。
只是“不可再兴刀兵”这句话，莫非当初两宗之间有过刀兵相向？
只听何不同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沉痛：“同出一门，武学理念却南辕北辙。初时，两宗尚能并存，互相砥砺，各有精进，华山因此人才辈出。”
“可好景不长，渐渐地，”何不同的声音愈发凝重，“双方都坚信自己的道路是唯一的正途，最终拔剑相向，同门操戈……”
“爹……”岳灵珊下意识地又喊了称呼，这次没人纠正她，“那……后来到底是剑宗胜了，还是气宗胜了啊？”
出乎所有人意料，何不同没有回答“谁赢了”。
他只是苦笑一下。
“胜？败？”他开口，
“阎王爷胜了，华山派败了。”
“华山派数十年积攒的菁英底蕴，在那场惨烈的内耗中，几乎损失殆尽，五岳魁首之位拱手让。”
他顿了顿：“我华山派，惨败。”
令狐冲问道：“那，这剑宗气宗，到底谁有道理？”
他想起昨日师傅那番话，隐隐有了猜测。但顾及同门不知，故而发问。
众门人都竖起耳朵。是啊，惨剧是知道了，教训也明白了，但剑宗气宗死了那么多人，您老不说谁赢谁输，那说说看谁对谁错啊。
不然，我们哪知道我们算气宗还是剑宗。
毕竟剑法气功我们都很烂。
而大师兄，剑法气功都很帅。
“问得好，”何不同神色放缓，看向令狐冲，
“昨天我对你所说是我一时之见，却被那风……那前辈耻笑。可见也未必就对。”
“今日你们且随你们大师兄学武。之后的时间，各自静思也好，三五聚谈也罢，你们自己去想，去论。想想你们自己是怎么练功的，不必拘泥成见，亦不必强求一致，为师还是那句话，思索本身，便是收获！”
“如果你们只想要为师‘指定’一个答案，告诉你剑宗就是对，或者气宗就是对，让你从此可以不用再费脑子——”
“那就是偷懒，是没出息！”
何不同扬一扬剑鞘，“为师只能用一些传统的‘棍棒教育’来帮你们勤快些了。”
留下一句“自今日起，教什么，不教什么，都由冲儿自行决定，不必问我。”以后，何不同打发走了这群心思各异、被“阎王爷胜了”震得不轻的弟子去练武。
紧绷的神经才略略松弛下来，这些日子事赶事，难得有了一日间片刻的清闲。
厅堂内只剩下他与宁中则二人。
他转过身，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身旁的宁中则身上。
上身丰硕圆润。
双腿修长有力。
皮肤光滑紧致。
更有岁月淬炼出的一种饱满熟透的风情。
好一个华山玉女！
“师妹，”何不同开口，不自觉压低了音调，“我们下山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