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中则略显错愕,但也不假思索:“我正也想下山透透气,只要师兄不嫌累,自当奉陪。”
二人联袂下山,漫步道中。
华山脚下,治安尚好,故而能看到些许商旅往来,已经形成了一个集镇。
但出了镇子,道路两侧就只是一片片贫瘠的黄土。
偶有农人俯身于田间,衣衫褴褛,背脊佝偻。
他们的动作迟缓而机械,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田地里,有妇人背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弯腰拔草,婴儿的啼哭声时断时续。
有老人步履蹒跚,小心翼翼地收拢谷粒。
与山上弟子们无虑无忧的模样,判若云泥。
这是岳不群记忆里因为习以为常而一直被忽略的一场景。
一旁,宁中则走在何不同身侧,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师兄,为何要与门人说起剑气之争?”
“有些事,知道了,总比蒙在鼓里好。”他随口应道,心中却苦涩异常。
“师妹,你觉得那场争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保证华山派不会走偏!”宁中则脱口而出。
何不同摇头,目光中带着一丝疲惫:“怎么样就叫不走偏?我们现在这个样子?”
宁中则皱眉,这个问题她从未深思过,也不再多言。
二人前方岔路口忽地传来一阵喧嚣吵闹,间杂着兵刃碰撞之声。
“前面在争水,师哥,我们绕路吧。”宁中则习以为常地说。
何不同却停住了脚步:“过去看看。”
二人赶去,只见两拨数十名青壮正手持棍棒、农具,凶狠地对峙、械斗。人群中,有几人身手明显高出旁人,辗转腾挪间,颇有章法可循。
“咦?”何不同看清其中两人,不由讶然,“那是……骊山派的‘追风棍’李敞?那边那个,是太白门的‘断云刀’张明!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骊山派、太白门都是陕西的小门小派,掌门人勉强算好手,平日里对华山派执礼甚恭,也算相安无事。
李敞、张明都与掌门同辈,地位不低。
怎么今日会有门中高手竟混迹于乡野村夫之间,为这点水源械斗充当打手?再看他们,也都没用师门兵刃,而是拿着锄头、短棍挥舞。
哪还有武林高手的威风?
宁中则倒是一脸理所当然:
“师哥久居山上,有所不知。这些小门小派,弟子不过十数人,武功稀松平常。他们若不依附地方豪强,寻些护院、保镖的营生,门下弟子吃什么?拿什么练武?香火如何维系?”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
“说到底,帮会盘踞市镇;门派多立于山野。这些豪强宗族争夺田产水源,就是他们的生计。这个是武林常事。”
“常事?”何不同重复着这两个字,心中却翻江倒海,“那我们华山派,又如何?”
宁中则看了他一眼,颇为自豪地说:
“我们华山,自然不同。这些小门派四时三节,总会送些财货节礼上来,孝敬我们。若非如此,如何养得活这许多弟子?”
“不过话说回来,近些年这些供奉越来越少,倒是前几天几个门派镖局又送来许多。”
供奉……孝敬……
何不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猛然想起剑气之争。
剑宗、气宗,争的哪里是什么剑法精妙、内功为本的武学至理?
争的,分明是华山派这块金字招牌背后,所能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利益!
是掌门之位所能调动的资源,所能攫取的“供奉”!
什么武学理念,什么道统正宗,都不过是包裹在这赤裸裸利益之争外的华美糖衣!
“若真是如此……”何不同喃喃自语,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那剑气之争,便是理所当然,更是……无法避免!”
只要华山派还存在一天,只要这套“武林生态”还运转一天,类似的争斗就会一次又一次地上演!
今日是剑宗气宗,明日便可能是刀宗拳宗,后日又不知会冒出什么新的名目!
复兴华山派?
弟子数量一旦超过地盘所能承担的极限,就又是一次内斗。
若复兴之后的华山,依旧要在这等内耗与利益倾轧中轮回,那这复兴,又有何意义?
“师哥?你在想什么?”宁中则见他神色变幻,不由担忧地问。
何不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却变得异常清明。
“师妹,我在想,这怪圈,我们华山派,或许该跳出来了。”
宁中则一怔:“怪圈?什么怪圈?”
何不同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宁中则的肩头,投向那依旧在为水源打得头破血流的农人与那些精英打手的武林人士。
恰在此时,一声凄厉哀嚎打断二人。只见一农人抱着腰倒地翻滚,面色惨白如纸,众同宗忙把他抬到一边。
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垂髫小儿哭喊着扑了过去,哭声凄厉:“当家的!当家的你怎么样了啊!”
“他伤了腰,看样子不轻。若救治不力,怕是……”宁中则叹了口气,“他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一下,一家老小的日子可怎么过。”
宁中则后面的话没说——这穷乡僻壤,哪里去找大夫?
何不同看着那哭泣的妇孺,看着那汉子痛苦扭曲的脸,又看了看那些依旧在凶狠搏斗的人群,心中一个闪念,迈步上前。
众人见走来一个气质不凡的中年书生,都怔住了。
“让开。”何不同的声音不大,却让围着的人不由自主一言避让。
他蹲下身,手指在那农夫腰间几处穴位轻轻拂过,随即掌心抵住其腰椎受伤之处,一股温热的真气缓缓渡了过去。
片刻之后,那原本痛得死去活来的农夫,脸上的痛苦之色渐渐缓解,竟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呻吟。
何不同收回手掌,淡淡道:“回去好生休养几日,莫再妄动气力,当无大碍了。”
那农夫尝试着动了动腰,惊喜地发现剧痛已去大半,虽仍有酸胀,却已能勉力支撑着坐起。
夫妇二人涕泪交加,连连叩首:“多谢!多谢恩人!”一旁孩童睁大眼:“您是神仙吗?”
那几个骊山、太白弟子瞥见何不同掌心一闪而逝的紫气,骇然停手,慌忙上前躬身行礼:
“尊驾可是华山岳掌门当面!我等有眼无珠,冲撞之处,万望海涵!”
何不同把二人让起身正要说话。
忽然,一阵急促的喊声传来。
“住手!都住手!张三爷,李二侠,看在老叫化薄面,且罢斗吧!”
一个衣衫褴褛、提着根破竹竿的汉子喘吁吁从不远处奔来。
他身上赫然挂着五个布袋。
“两位都是武林同道,这王善人、赵太爷,也都是好人!何至于此啊!”
何不同眼睛眯了起来。
五袋弟子。
这剧本里还有丐帮的戏份?